炒作与碰瓷

《新唐书·陈子昂传》载：“父元敬，世高赀。岁饥，出粟万石赈乡里。”“高赀”即家财雄厚。《汉书·货殖传》：“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赀。”陈家为富且仁，捐一万石粮食赈灾。唐初一石，相当于今之五十三公斤，一万石不是小数目。

《新唐书》本传载：“富二代” 陈子昂青少年时代射弋赌博斗鸡走狗样样在行，若循此发展，此乃败家子也。其峰回路转，“入乡校，感悔，即痛修饬。”《陈子昂别传》记载更详细：“谢绝门客，专精坟典。数年之间，经史百家罔不该览。尤善属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

学有所成的陈子昂意气风发，来到都城长安，时年21岁。长安居，大不易。青年陈子昂在都城寂寂无名实乃正常，但他借琴“炒作”，风靡一时。《太平广记》引《独异志》记载，一日，陈子昂在街上遇见众人围观一位卖琴者，一把胡琴索价千金。陈子昂按价买下胡琴，邀请众人翌日到宜阳里听他弹琴。次日，观众云集。陈子昂执琴在手，说道：“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贱工之伎，岂宜留心？”说毕，即将名贵古琴摔得粉碎，然后将他的诗文分送众人。一日之内，长安城遍传其诗文。

当今烧大钞、摔名酒、砸名车的斗富行径，实不可与之同日而语。陈子昂24岁举进士出仕，35岁任右拾遗，匡正文风。韩愈说：“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卢藏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王夫之《读通鉴论中》评价陈子昂：“非但文士之选，而且是大臣之材。”陈子昂痛改前非，一心向学，成就大才，垂照青史，启示当今。

陈子昂有本钱炒作才能，而“苦吟派”的穷诗人贾岛只好选择“碰瓷”。贾岛骑着驴子到了长安，闯进长安长官刘栖楚的车队里。被拿下后，贾岛解释道：“秋风瑟瑟黄叶飘飘，吟了一句‘落叶满长安’，冥思苦想才对出上句‘秋风吹渭水’，得意忘形就闯进您车队了。”刘栖楚不吃这套，关了贾岛一夜禁闭。

秋风落叶，贾岛首次“碰瓷”碰了一鼻子灰。其教训是：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莫与谈。痛定思痛后，还是那匹驴子，还是长安大街，贾岛在驴背上“颠”出了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是“推”好？还是“敲”好？贾岛在驴背上做推敲之势。推乎？敲乎？似乎忘乎所以了。一敲一推，就闯进了长安长官韩愈的车队里。保镖们拉贾岛下驴，推到韩长官面前。神思恍惚的贾岛还沉浸在意境中，韩愈也是诗人啊，一听来劲了，停车想了良久，一锤定音：“还是‘敲’字佳哟！”

贾岛在韩愈的举荐下，进士及第。苦吟诗人贾岛正中韩愈心怀，摸清其出行规律，选择公共场所而非私家府邸，采取诗意的手段，碰到“伯乐”。吟诗瘦可怜，贾岛字阆仙。神仙居于阆，在昆仑之巅。贾岛字号虽蕴含仙气，并没去寻仙访道，却是汲汲于功名，然而屡败屡试，弄得家徒四壁，才不得已做了和尚，法号无本。

贾岛号称出家，却在都城长安闹市“修行”，考之初衷，并不奇怪。唐朝文人盛行干谒之风，连大诗人杜甫与李白，初到长安也不得不“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碰瓷”是苦吟落魄诗人贾岛的招数，一而再就成功了。究其因，贾诗人毕竟有文字功底。

原来，文化史里的“炒作”与“碰瓷”，附丽文人雅士，每每传为佳话。窥探二者内涵，于今却大不一样，瞄准虚名，谋取好处，败坏道德，往往成为过街之老鼠，卑之无甚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