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街今夕情
早些年,木洞河街不是街,而是一片平坦的大沙坝。
每当春夏之交,长江涨水的时候,大沙坝就在汹涌的江水下面安静地沉睡,如同婴儿一般安详。
夏末秋至,江水渐渐退去,沙坝就在波涛的荡漾中一寸一寸地裸露出来,散发着江水的气息,闭上眼睛抽抽鼻子,做一个深呼吸,一股奇异的、来自大自然的味道让人久久不愿离去。不久,在沙滩上便立起一间间竹篱笆围成的屋子,顺江而建,看似杂乱,却又错落有致,成为江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从那些竹篱笆围成的屋子里,豆花的香气透过缝隙,飘在空气中,令人驻足。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走进去。坐下来,来一碗豆花,一杯酒,三五个人围坐,聊古今中外,聊神仙鬼怪,当真是无比惬意。
据说木洞豆花起源于清朝康熙年间。某年,康熙皇帝微服私访,途经木洞,进一豆花馆,见锅里一半豆浆一半豆花,先是惊奇,随后品尝,旋即题“天下豆花独一家”。木洞豆花从此闻名。
要是你从朝天门乘坐轮船,顺流而下,在木洞下船,沿着跳板往岸上走,前脚刚触及沙滩,便有叫声陆续传进耳里。
“豆花饭,吃了走。”
“烧白豆花饭,吃了走。”
话不多,反复就是这么两句,菜也不多,以豆花为主,配以几个蒸菜,甚至没有汤菜,非常简单。可是,这就已经足够让人留下来了。也不知道是话吸引人,还是菜吸引人。
在这些竹篱笆房子的稍远一点,有一块比较平坦的沙坝,那有一个农贸市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木洞的农贸市场依然设在河边的沙滩上。一到逢场的日子,那里总是人声鼎沸。买菜的,卖菜的,讲价的,吆喝的,谈笑的,声声入耳。还有咯咯咯的鸡叫,嘎嘎嘎的鹅鸭叫,咕咕咕的仔猪叫,张扬又尖锐。岸边,不停地有船靠拢来,也有船陆续离开,堆放的货物有的在增多,也有的在减少。嘈杂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完全是一种“水国舟中市”的盛况,不愧为“五方杂处,百货交通,贾舶行舟”的川渝名镇。
那时候,我们最开心的是过端午节。那一天,父母都显得很大方,毫不吝啬地塞给我和妹妹每人五角钱,说是去看龙舟赛。我和妹妹会起一个大早,来到木洞河边的沙滩上等着看赛龙舟。那时候几乎每年端午节都赛龙舟,既精彩,又刺激。岸边的沙滩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生怕看掉了一个细节。他们为冠军鼓掌,为踩龙头那个人高超的技艺喝彩,为划翻了龙舟那些人在水中夸张滑稽的挣扎哈哈大笑,还为夺得亚军的队伍扼腕叹息……
我们总是嫌时间过得太快了,回到家后都会回味那些欢乐场景。尽管过去好多天,依然兴奋不已。
时间真的是过得很快。
现在,木洞江边的大沙坝成了河街。
每一块青石板铺在河沙的上面,连同河沙一起,经过江水浸泡以后,仿佛都充满了禅意,静静面对时光,看芸芸众生,看世事繁华,一切都变得焕然一新。像春天的植物,嫩芽儿渐渐长出来,慢慢变大,直至枝叶繁茂。年年岁岁,如此生生不息。
在滨江路的下面,八百米河街横卧在长江边上,正焕发着迷人的光彩。而河街的外面,是宽阔的滨江路步道。竹篱笆围成的豆花馆已经成了历史。在街道两边,取而代之的是灰瓦灰墙的老式建筑,古色古香。行走其间,仿佛在历史里漫步。
“优羹常见白云飞”。豆花依旧那么白嫩绵实,香味常常从镂空的窗棂里飘出来,令人口舌生津。木洞油酥鸭、木洞蜜枣、木洞榨菜,更是远近闻名。而河街剧场的山歌,早已唱响了海内外。
到了周末,我习惯于走进河街的茶楼,捧一本书,叫上一杯绿茶,坐下来,把自己放进八小时以外的时光里。闭上眼睛,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身心渐渐松弛下来,让一种恬淡和宁静环绕自己,甚至还有一种优雅……碧波荡漾一抹香,茶不醉人人自醉。
站起来,胸中难免就会涌起一股豪气。凭栏处,如此闲适,自然是无心事,有的只是喜欢。喜欢看茶楼内近在咫尺的花开花落,喜欢看江水渐行渐远。
阳光一如既往地铺在江面上,一切明亮的东西都从远处向我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