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入殓师
我的爷爷是一名“入殓师”,偏居乡村一隅,过着平淡朴实的生活。日本有一部电影《入殓师》,讲了一个失业的大提琴手无意中成为一名“入殓师”,通过给死者入殓来体察人间冷暖的故事。这让我想到了爷爷,他们都过着“入殓师”一样的生活,护送逝者体面地离开,因此对死亡也多了一份敬重和理解。
家乡的小村庄静谧又温和,直到一阵哐哐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妇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了找爷爷给亡者“穿衣服”。爷爷二话没说,帽子往胳肢窝一夹就出门了。
“穿衣服”就是穿寿衣。旧时的村庄信息闭塞,人们认为死人晦气,尽量敬而远之。同时又深信死者为大,入土前需要解下逝者身上的旧衣,换上做好的寿衣,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
这次去世的人是一位鳏夫,自己独居,上无老下无小,就连去世也是静悄悄的。邻里张罗给办丧事,但是却没人敢碰死者,第一个想到找我爷爷帮忙。那时谁家有老人过世,都会找他去帮逝者穿寿衣。爷爷一般来者不拒,无论此人生前有过怎样的生活轨迹,到了人生的终结点,总得有人好好送他们一程。
记得有一次,村里一位老人病逝,生前经常和我爷爷聊天。他们这群老爷爷不喜欢现在的香烟,偏爱用烟斗抽烟叶,几个老汉在门前的石凳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恍惚间,他“走”得比老朋友早了一程,是爷爷给他送的最后一程,最后的衣服也是爷爷帮忙穿的。人们说,入殓的过程一般要安静,给逝者纳棺的时候不能流眼泪,因为眼泪就是在给黄泉路上撒钉子。
我爷爷做事周全,当过一段时间的大队长,乡里乡亲有事儿也愿意找他,大到和邻村商量划沟渠,小到修自行车胎,至于穿寿衣这种事,没有比胆子大的老队长更合适的了。爷爷生于1935年,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闭上眼睛都是杀伐冲锋的嘶喊声。如果说战争是人祸,那么父母双亡即算天灾。十几岁的年纪已经看过无数路边饿骨,一路逃难,带着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靠要饭来到这里。 几十年来死神一次次逼近,却一次次被他击退,他不是不怕死亡,只是更想好好活着。
旧时的村庄给逝者入殓,小孩是看不到的,问大人也是闭口不谈。我只知道村庄丧葬礼的酒席都少不了爷爷那一杯。镇上卖丧葬用品的店家和爷爷相熟,有时路过还会给我一把瓜子吃。这活儿有些人不愿做,却必须要有人做。等逝者入土为安,爷爷依旧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抽着烟袋看着过路的邻居,仿佛无事发生。
后来爷爷因病去世,他的好友从远方赶来,专门为他做了入殓仪式,仪式上没人敢掉眼泪。周边的村民都前来给他送行,听说他生前喜欢喝羊奶,镇上做丧葬用品的店家专门找师傅学做了一只纸羊送来。纸羊在那时是一门稀罕手艺,爷爷是第一个拥有的。那天的酒席也是村里人最多的。
入殓,是对生命最后的温柔,渡人也渡己,是对死亡的敬畏,也是对生命的敬重,隐秘而伟大。曾经多次渡人的爷爷终于坐上了自己的渡船。他的一生为许多人入殓送行,没人专门提起这个事,但都默默记在心里。在爷爷人生的终点,大家都在默默祝福,送他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