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

老李脸上有疤，可是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疤痕并不可怕，只是一份温柔的警醒。

小时候，因为父亲答应帮别人照看一段时间老房子，我们一家人便搬去了老家一个很偏僻的山沟里居住。

一个周五的傍晚，我放学回家，在拐角处看见一个人影。那人走得很慢，花白的头发在晚风中飞舞，在落日的余辉下，左脸靠近颈部的皮肤遍布褶皱，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色。老人看见我，微微笑了笑，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这个动作牵动了他嘴角的疤痕，我心生恐惧，放慢了脚步，远远落在后面，不敢上前。好在他很快走了另一条岔路，慢慢往山上走去。不久之后，我们搬回自己家，我也就把这个奇怪的老人忘记了。

后来，母亲回家祭祖，又遇见了那位脸上有疤的老人，大家都叫他老李。“老李过来只是提醒我们，祭完祖记得等火灭了再走，别让香烛点燃杂草。”这样看来，这个怪老头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老李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从老邻居聊天中了解到他的故事。“以前看李老头总是满山的瞎转，也不知道他在干啥，没想到他这次可帮了大忙。”原来，就在前不久，因为祭祖造成了一场火灾，火势从半山腰一路蔓延，眼看就烧到了郭奶奶家的房子。当时春节已过，年轻人早已回到城里上班，村子里只有这些老人。大火来得又快又猛，郭奶奶虽然逃了出来，却只能坐在院子里看着已经烧到屋后黄葛树上的大火放声大哭。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快打119啊！”郭奶奶这才如梦初醒，她甚至没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就蹭的一下钻进了屋子，“你家自来水管子在哪儿？”来人从窗户边露出半张脸来，他嘴角的疤痕在火光下红得刺眼，老李！不等郭奶奶回答，他就拖着水管冲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后跑去。好在消防队离这里不远，没过多久这场火就被熄灭了。

等老李走下山来，他的一张脸被熏得又黑又黄。多亏了他及时赶来，郭奶奶家的房子才能幸免于难，可老李只是看着那棵被烧了一半的黄葛树，叹了口气，就默默离开了。

“他以前是消防员吗？”我不禁插嘴问道。“哪能啊，他就是个老农民，这老头怪得很，他儿子接他去城里享福他不肯去，非要留在这山里。种了一辈子地了，还舍不得？”一旁的张奶奶瘪瘪嘴，言语中颇有些不解。“我以前听他说过，说是要当什么守山人。他年轻的时候不小心放火烧了山，烧伤了自己的脸，也烧死了别人好些庄稼，八成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过不去呢？”“是啊，老都老了，何必呢？”

我忽然想起那个周五的傍晚，在我前面走着的老李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是什么呢，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屋外几声犬吠，除了耳边聊天的声音，村子格外安静，我走出门去，远处夕阳西下，落日金色的余晖铺在连绵的青山上，整个村子笼罩在琥珀色的温柔光晕里，我终于想起那句话，他说：“你看，这个地方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