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百合

立冬过后，天也黑得早了。那天，下午六点多钟 ，我从学校离开，浓浓暮色已围拢过来。

走在路上，街道两旁，各家店铺都亮起了灯光。糕点铺、鞋袜铺、服装铺……一家挨一家。早上来学校，我步履匆匆，无法顾及街道两旁的景物。而此时，我却可以慢下来，慢慢享受这凡尘烟火味。

就在我怡然漫步时，突然一阵香气袭来，顿时为之精神一爽。呀，那是百合的香气！我转头一看，只见路边新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店主正在摆弄着几枝百合。

“这百合，多少钱一枝？”店主抬头看了我一眼，说：“这花都开满了，我不打算卖了，自己带回家去，不过，既然你要，那就五元一枝吧！”

我大喜过望，当即买下两枝。的确，这花已经开满了，每一个花瓣都舒展到了极致，向后翻卷过去，长长的花蕊挺立。再一细看，那花瓣上还浸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慢慢向四周洇去，仿佛画家拿毛笔刻意渲染的。因为开到极盛的缘故，百合的香气也特别浓郁。我是最禁不住花香诱惑的，何况是我所爱的百合！

我抱着两枝百合出了店门，夜色越发浓了，而我怀中的百合却是洁白的，仿佛一团白月光，掉入了我的怀中。我抱着满怀月光，走过大街，穿过小巷。不时有人和我擦肩而过，我明显地感觉到，那一刹那，他们放慢了脚步。

当我走过一家火锅店时，两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子，正在店门前剥蒜头。“呀，百合！”其中一个惊喜地小声喊了一句。她们喜欢百合！这真是我没想到的！火锅店的油烟气、姜蒜大料的辛辣味，都没能掩盖住我怀中百合的清辉。那两个火锅店的女子，她们的手可能粗糙了，头发也可能沾染了油烟味，但她们还能在凡俗中保持一颗向美之心。那一刻，我的心也被那一声轻轻的惊呼唤醒了。

我把百合带回家，找个花瓶，清水供上，那一团柔和的白月光，立刻浸润了我的屋子，让屋里也立刻充满了幽幽香气。

看着眼前的百合，我想起了一个远方亲戚，他在乡下住。那个夏天，他的妻子生病了，动了手术，我们去乡下看望他的妻子。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他也没想到我们会去，还在田间劳作。他儿子把他叫回来，他挽着裤子，两腿是泥，忙不迭地招呼我们进屋坐。可那屋里，其实坐不了，前几天下暴雨，屋顶漏了，弄得地上都是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泞，把长条木凳端到院子，叫我们在院坝坐。其实，院坝上鸡鸭来往，地上也到处是鸡粪鸭粪，不过好在没有水，于是我们坐下了。

不过刚坐一小会儿，一群花脚蚊子欣欣然而来，片刻功夫，我的手脚上都被叮了包。无奈，我只好站起来，在院子里转悠。这一转悠，我看见了他家的露台上，竟然整齐地摆着十几个塑料小花盆，每个小花盆里，都培育着一棵通体朱红的鸡冠花苗，有的花苗顶上已经冒出了小鸡冠。见我喜欢花，他高兴地对我说：“我还有好看的花，你跟我来！”于是，我跟他去了屋后。

在屋后，我见到了一大丛百合花！洁白的花朵，如绢如雪，开得极盛，在风里摇曳着，我差一点惊呼起来。“老鸹蒜！”他很得意地对我说，“漂亮吧？我在山上挖来种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什么老鸹蒜啊，好难听的名字！这是百合花，野百合！”

“百合花？”他憨憨地笑了，“我们这里都叫它老鸹蒜！山上多呢，它的根就像大蒜，一瓣一瓣的。”

我们要告辞了，他想挖一丛百合送我，但我谢绝了，我怕这山中的精灵，我拿去种不好，香消玉殒，反成遗憾。

后来，很久很久，我都会想起亲戚种的那丛百合，我以为，那样一个家庭，妻子生病，房屋破漏，儿子大了还未成婚，他会叹气，会诉苦，会愁眉不展，但是，都没有，他反而种下了鸡冠花、百合花，有时还会拉拉二胡。我常想像，在漫长的夏夜，饱经沧桑的他，在露台上拉起二胡，赶走生活的忧伤。屋后，野百合在月光下静静绽放，清香四溢。

其实，野百合，我以前也见过的。有次在旅途中，汽车行驶着，突然一抬眼，我看见山腰上，一朵百合开了，再看，还有一朵、两朵……啊，这山里，不知盛开着多少百合呢，怕是把一座山都熏香了吧？百合是少有的端庄大气且芬芳的花，一般来说，有香气的花，花朵都不大，比如茉莉、米兰。但百合，却可以这么硕大芬芳，远远的，就看见它开在山上。我想起台湾作家林清玄，他也是爱百合的人，曾买下半山的野百合。林清玄已不在了，但他的作品依旧像百合花一样散发着馨香。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 ，一个暮色浓浓的傍晚，我抱着两枝百合走过街头，那百合多美呀，月光一样，照亮了人们的眼睛，照亮了我们平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