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新冠病疫，困在家里重读《水浒传》，恍然以兽为号的好汉们可以开出一串。就说杨志先生，将门之后，军官出身，就直号“青面兽”。人性与兽性本来相悖，但是人由动物猿进化而来，已是学者公论，这表明人与兽难免有“混纲”嫌疑。

人为兽纲，有恋兽癖，于蒙昧时代可以理解。人进化到当今高度，却总是眷恋着兽性，割舍不下。斗牛是大型游戏，斗狗斗猫甚至斗猪属中型游戏，而斗鸡斗蟋蟀斗鸟的小儿科也在发扬光大着。

人的兽性张扬，饕餮大餐作舞台。河豚海豚，早已翻篇。蝎子蜈蚣，从容啖之。果子狸穿山甲有毛没毛一块儿涮，天价蝙蝠靓汤好新鲜。种种奇怪场面，人吗？兽吗？往往就混为一谈。当然也有杞人犯惶惑，如果人类真的返祖，漫长的进化历史非得重写，处处都是弱肉强食，这个星球恐怕也就到了末日。

返祖行径实在丑恶，偏能断章取义引申国故，有考据钻探造势者，扯的是文化旗号，干的是违背文化伦理的勾当，谓之衣冠禽兽。譬如吃蝙蝠，远追晋代葛洪《抱朴子》云：“千岁蝙蝠，色如白雪。集则倒悬，脑重故也。此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此说诱惑大如天，却不戳穿葛洪著作乃神仙玄谈，当不得真。其实蝙蝠乃毒王，古人早知道，于是有了食药伦理告诫。宋代李石《续博物志》云：“唐陈子真得白蝙蝠，大如鸦，服之，一夕大泄而死。”又云：“宋刘亮得白蝙蝠、白蟾蜍，合仙丹，服之立死。”诸如此类的食药伦理告诫，才是国故中值得关照的内容。

兽性之于文明，是一种禁果。兽性与人性，其实只隔着一层纸糊的窗子，举手就捅破。哲人说，人类是万物的灵长、宇宙的精华。伟大、高尚、正直、仁慈、善良、博爱、美丽、智慧，这些美好的字眼，总与人联系在一起。人的返祖，令人类创造的文明好生尴尬。

人恶人善，常辩常新，是由人是否自觉扬弃兽性决定的。你吃果子狸吃蝙蝠吃穿山甲，那是你的愚妄，这样愚妄的少数却要无辜的多数被病疫侵蚀。人返祖后，人类是人类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