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香满篮
周末回家陪母亲吃午饭,桌上一盘凉拌马齿苋菜,混着蒜泥的清香在闷热的屋里漫开,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母亲说:“村后河滩里长满了马齿苋,觉得好吃,下午就跟我去挖些回来。”
河滩离村子不过半里地,田埂上长满了狗尾草和白茅草。河滩边的小菜园里,韭菜畦边爬着牵牛花,黄瓜架上悬着弯弯的绿条,辣椒、茄子、豆角是菜园里的常客;在这些菜架下的泥土里,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马齿苋。
春天来时,这里曾是另一番模样。零星几棵苦菜顶着嫩黄的花茎,不仅味苦回甘,更有破瘀活血之效;人们最爱的荠菜藏在麦田里,要找它们,得扒拉开枯黄的茅草。那时母亲总说:“春吃芽,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吃野菜也得顺着时节走。”
当下,头顶的太阳毒辣得很。我跟在母亲身后走在田埂上:菜园里的西红柿秧蔫头耷脑,豆角架上的豆荚垂下来。唯有马齿苋耐旱——太阳照射下叶片合拢,一旦有阴凉遮盖,紫褐色茎秆上的绿叶立刻舒展;它们在地面大片蔓延,肥厚的叶片越发饱满,绿得发亮。《本草纲目》记载它“散血消肿”“解毒通淋”,夏日吃些正好清热利湿。
马齿苋实在坚韧。去年一场大雨淹了庄稼和菜园,许多不耐涝的菜没了踪影,大水漫过的沙地水退后,照样长出成片绿;就连连日干旱的干裂土缝里,它的根须也能扎牢,遇雨便迅速生长,长到十几厘米高时,顶端冒出星星点点的黄花。花虽不香,却开得坚定执拗,一层谢了另一层又冒出来。
母亲蹲在菜畦边,左手扶竹筐,右手捏小铁铲,贴着地面轻轻一剜,整株马齿苋就连根带土提起来,抖一抖,根须上的泥块落在草地上。她告诉我,挖马齿苋要看根须:发白略带紫的很新鲜,发黑无光泽的就老了。我学着她的样子在草丛、菜架下寻找。突然看到不远处一大丛灰灰菜长得正旺——紫红色茎秆顶着羽状绿叶,叶片背面泛着白霜似的粉。母亲说这菜一见露水就发蔫,得趁太阳毒时采。她边说边掐,不一会儿采了老大一把嫩尖。
阳光斜斜照在母亲的白发上,我蹲在她身后,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竹篮里的野菜渐渐堆起来;我的布袋里,却只稀稀拉拉躺着几棵。母亲指着河对岸:“还记得咱家那片坡地吗?以前我在那儿种过地瓜、西瓜和芝麻。那时村里河面没桥,干农活得绕西边村子过桥,太麻烦就没上心管。后来去看,地里长满了马齿苋。”
河面上的光渐渐柔和。母亲的竹篮早满了。
晚饭,母亲用去年晒的干马齿苋包了一锅包子,馅料里切了大块五花肉和少许白菜。包子一出锅,我迫不及待拿在手里掰开——一股热气裹着野菜清香涌出来,咬一口,韧劲十足,透着可口的清香和微甜。母亲又盛了碗绿豆粥:“多吃点,过几天再去挖些,晒干了带些回城里。”我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含糊着点头,忽然鼻子一酸。
灯影摇曳中,竹篮里的野菜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我想起午后河滩上,马齿苋的黄花顶着烈日开得热闹,像要把整个夏天的光都攒进花瓣里。母亲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就像那些野菜——历经风雨却愈发坚韧,悄悄把岁月滋味藏进了一篮鲜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