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札记
钓鱼山
嘉陵江、渠江、涪江,供养出了一条如意的鱼。仙人垂钓,翡翠成山。
插旗山、喊天堡,潜伏着古战场的火药味。林木蓊郁,气定神闲。
天泉洞、飞檐洞,从不潦草。玉液琼浆的声音,敲击着我心头的静美。
钓鱼台,薄刀岭,裸露人间的菁华。一双仙人脚印,一条刀梁窄径,指点繁花的命运。
三龟石、双王坟,丈量生命的厚度。云烟的眼光,传说的率性,勾勒我埋头与抬头的方向。
在合川钓鱼山,我每一驻足,都如读着自然的经典。每一注目,都沐浴着历史的光华。每一翘望,都迎迓着人间的骨气。
我回眸的善念,更是五彩缤纷。此一时的倾听,彼一时的遐想,恩怨分明。
钓鱼城
以山筑城,山不见其高。
以心筑城,心不见其深。
余玠、冉琎、冉璞、王坚、张珏、王立、熊耳夫人……交织在刀光剑影的人,三十六年,两百余战,一山的是是非非,一城的真真假假,成了独钓中原的佐证。
钓鱼山是一座钓鱼的城。
“不负苍天,何论官位只七品;常思黎庶,生怕民心失半分”,在钓鱼城石照县衙门柱的楹联上,依然威风凛凛。
垂钓呼啸的历史,垂钓旷世的人心。
上帝之鞭下的狼奔虎跃,横扫欧亚的蒙古铁骑,磨骨为哨的蒙哥大汗,在积弱如渊的南宋的胸膛,可以见血封喉。
在三面据江的钓鱼城,只能铁蹄止步,热血偾张。
五千米的城墙,蜿蜒起伏的城墙,“云梯不可接,炮矢不可近”的城墙,人心之上的城墙,在水军码头,还掩藏着七百年前残山剩水的石礌。
八道城门:护国门、始关门、小东门、新东门、菁华门、出奇门、奇胜门、镇西门。骨头浇筑的门,铁血铸就的门,坚炮不可摧,利刃不可侵。
在上天梯的岩顶石坝上,九口锅、石碾盘,还怀揣着七百年前撼天动地的亢奋。
“天不助我也”,蒙哥大汗的悲切,上帝折鞭的无奈,在钓鱼城,撼动擦身而过的回响。
“民族之光”,一句无名无姓的题刻,彪炳神州的浩气,在钓鱼城,激越笑傲天地的绝唱。
另一种灵音
在钓鱼城的钓鱼台,坐在一棵苍古的黄葛树前,我忽然想起亡灵的号码。
比如眨着眼睛的龙眼井、八角井、上天梯、古军营……蚂蚁生畏的皇洞、地道洞以及天池、财库的遗址,在亡灵的号码里,入骨三分。
鱼山八景、嘉陵萦带、沙滩响雨、古洞流泉……在一棵古桂树上,风雨如梳。香樟树、橘子林、木芙蓉、木槿花、鱼城竹,如锦,如翠,如焰。我有了荷花的绰约,菊花的嘹亮,紫荆藤的九曲回肠。
在飞来寺,在卧佛岩,在千佛石窟,在西方三圣……点点滴滴的纯净,丝丝缕缕的澄澈,也是另一种灵音,漫漶在护国名山石坊,盈漾在护国寺。
长夜不眠的香火,在我的虔诚里,鸩饮如蜜。
用诚心说服了虚妄心,在苔藓中长出野花,点缀一衣袈裟,点透一泓神水,点醒一双石头的脚印。
五千年前,南夷披拂的苍茫;三千年前,巴濮会盟的坦荡;七百年前,蒙哥大汗的绝命。只有古道巨石,身临其境。
人性之真,人性之善,人性之美。
在钓鱼城,以一页佛经,一池流泉,一片绿叶,一丝微风,抚慰着沧桑的红尘。
在钓鱼城,以神迹仙踪的暗喻,以佛寺神龛的隐语,以史不绝书的冥想,磨洗着饕餮人心。
在钓鱼城,亡灵的号码,另一种灵音,在一粒粒石子里开花,在一颗颗人心上挂果,有着象征的金汤,呐喊的旗语,澎湃的涛声。
在钓鱼城,人类童年之光,人类历史之火,人类文明之烛,在众灯安歇的时候,点亮了我的眼睛。
刻在人心的花朵
“无量寿佛,释迦文佛,弥勒尊佛”,在北宋石曼卿手书佛号的摩崖,仰望佛国的高古。
“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在南宋石照县衙的刻石上,展读人间的坦荡。
一山的刻石,一城的刻石,都是人心的花朵。
春风吹拂的时候,鲜花烂漫。春风沉醉的时候,花香万里。
那些走来走去的笔墨,在残缺和圆满之间,都有普世的脸孔,盛满慈悲的原浆。
一粒历经千劫的微尘,在钓鱼城的刻石上,猜想我一步一深的理由。
刻石千年事,摩崖满眼春。
抬头之间,几百年的光焰,上千年的梦影,龙飞凤舞。
历史的碎片,时间的瘢痕,生命的余韵,与我对视良久,又回到欣然的从前。
在钓鱼城的刻石上,我允许所有的悲伤,不请自来。
万众一心的坚挺,大浪淘沙的轰鸣,都刻在了我的心壁。我更像钓鱼城的,一粒拒绝远行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