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溪吊脚楼
横切在江津区南部边缘的笋溪河浩浩汤汤400里,两岸峰峦明亮,阡陌浓绿。它犹如岁月袅娜的影子,摇曳在夜郎文化与巴蜀文化临界线上,循着沿河集镇的河街巷子,走进古老的吊脚楼,揣度着人文的内涵,升腾着岁月的回音。
竹木为纲,泥瓦盖顶,几根爬着青苔的原木,露着铁一样坚硬的筋骨,一半倚着集镇的街沿,一半悬空在河水之上,掩映在竹树稀疏的婆娑里。吊脚楼嘎吱嘎吱晃动。那根撑起一家一楼的主心骨,像一位不堪岁月蹉跎的老人,身躯斜斜,倾向一边。
河街一律是青石板铺成,吊脚楼的门面,一律安在河街的边缘,房屋向后跻身在河面之上。吊脚楼搭有木梯,人们由此直下到水边,洗菜、淘米、濯足、泡澡。有渔人唱着渔歌撑着扁舟漂来,无橹无桨全凭渔夫手中的一支青竹篙控制,轻盈而无声地在水面上滑行。扁舟系在吊脚楼临河的柳树下。吊脚楼的主人,向他抛去一声问候:好啊!渔夫答:好啊!话音未落,一条鲜活乱蹦的笋溪河鲤鱼,抛了上来,稳稳当当落在竹楼上。
旧时笋溪河沿岸的茶馆总是开在吊脚楼上。临街的铺面前,垒土为灶,灶上坐着几把大铁壶,常年喷着雾状白汽。吊脚楼茶馆总是把河风和光线装得满满的,茶客也总是满满的,跑堂的吆师,肩上斜搭一块白布汗巾,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额头上的汗水也总是满满的。茶馆内,乌亮亮的竹制四方桌,玉沉沉的高靠背竹椅也显着满满自清的韵味。
早晨,天边未现一丝亮色,茶馆里浑浑黄黄的桐油灯光,便漏过疏疏的竹子照壁,梦幻般铺在河沙卵石营造的河街之上。踏着零星的雄鸡啼唱,那惯于早起的茶客,就拖着麻耳鞋,踢沓着走进茶馆,一进门就放出一声问候:早叻!茶馆的老板,必然应声而出,手里拿着一摞粗瓷茶碗,脸上注释着温馨,嘴里回应同样的问候:早叻!这开门第一碗茶,叫“问早茶”,是免费的。于是,一碗格外关照的茶捧到了老客惯常的座位上,热气氤氲中,腾起的绿茶舒身展体,鲜活得如枝头再生。一碗澄明的好茶,染得茶客春色盈眼,啜一口,顿觉缕缕清香伴随怡悦流溢而出,未等朝霞升起,心中早已一片明媚。
太阳在东山上徘徊,茶客三三两两而来。茶客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人,穿着洗得发白随意披在身上的对襟中式衣衫,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尽是从容的神色。笋溪河的历史,刻在他们心上。他们是乡土的知名人士,是远近闻名的社会贤达。乡亲们抬举他们,儿孙们敬重他们,就是码头上的袍哥大爷,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对他们往往是惧怕三分,也礼让三分。他们之中,有的熟读四书五经,有的愤世嫉俗。每遇同好,引为知己,你吟唐诗,我唱宋词,你讲《三国》,我摆《水浒》,放谈古今,纵论天下,你唱我和,妙语连珠,滔滔然,陶陶然。他们恬恬淡淡围桌而坐,不论新交还是故知,总是一团和气。他们也会为地方上某件有失公道的事情拍桌子打板凳,一旦抬起杠来,鸡蛋里挑出骨头,死蛤蟆挣出哈欠。他们勇于为地方百姓上书执笔,言之凿凿,析之昭昭,充满正气,感天动地。乡邻扯皮扯筋断道理和稀泥的事情,常常来茶馆里公断。当此时也,这些老人是天经地义的调解上宾,远引四书五经,中引增广贤文,把苦的说甜,哭的说笑,仇的说亲,分的说合。茶越冲越淡,话越聊越深,兴起处浑然忘却阴晴寒暑春夏秋冬,胖肚茶壶里洒出的哪里是茶水,分明流淌的是笋溪河悠闲年轮。
笋溪河吊脚楼,给岁月的记忆是惬意,给历史的感叹是难再。吊脚楼撑出的河街风情犹如一幅古画,正在残败褪色,乃至于仅余游人指认的遗迹。尽管历史画卷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但却从中走出了醇厚如酒的民风民俗。闭目凝思那醉人风光,挥发一丝思古之幽情,大可不必怆然而涕下,倒也是回味无穷的。河岸的山,白了青青了白多少回?河中的水,绿了黄黄了绿多少回?山不变,水不变,河风依旧,低低切切诉说笋溪河的过去、现在、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