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探望陈独秀
陈独秀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老舍则是当时醉心于新文学创作的青年作家,他们之间似乎不会有什么交集。然而,沧海横流,风云际会,抗日的烽火又让他们流亡到了同一座城市——中国的战时首都重庆。但是,阅尽两人的自述文字、传记、年谱,均未发现两人见面晤谈的记载。然而,1996年,台湾出版的《台静农先生珍藏书札》(第一卷)收录的陈独秀致台静农104封简牍中,有一封提及了陈独秀与老舍、台静农见面晤谈的情况。其来龙去脉,让我给你慢慢道来。
1938年10月19日,是鲁迅先生逝世两周年纪念日,中华全国文艺家抗敌协会(以下简称“文协”)要举办纪念会。事前,“文协”负责人老舍,邀请鲁迅先生的学生、友人、未名社骨干台静农与会,并请他作鲁迅生平事迹报告,台静农欣然允诺。
老舍与台静农是1936年在青岛相识的,他们同在山东大学任教,既是同事、文友,又是酒友。其时,台静农供职于坐落在江津白沙的国立编译馆,接到老舍的邀请函后,是日下午,便从白沙赶到江津,准备买舟东下,去重庆赴会。台静农在《回忆陈独秀》一文中说道:“江津是重庆上游一座沿江县城,仲甫(陈独秀字,——笔者注)先生驻足老友邓初家中,邓初也是我在齐鲁大学结识的好友……家父因事也在江津邓初家和陈独秀相识。这时,老舍先生约我去重庆作鲁迅先生逝世两周年生平报告,我到江津乘船,先到邓初家看望。仲老听说我要来邓初家,一直在等我。刚一到,邓初即高呼‘静农到了!’仲老立即迎上前来,伸手和我紧紧相握,虽未见过面,但就像老朋友一样。我对这位曾是中共创始人,又是我思想进步启迪者的大文豪肃然起敬。可他一点架子也没有,也不谈政治,只谈诗文、习字。从此,我们便成了忘年交(他年长我二十三岁)的文友、诗友、字友。”
到重庆的当晚,台静农与老舍等一起喝酒,他在《我与老舍与酒》中写道:“当我到了重庆的晚上,适逢一位病理学者(即当年老舍在齐鲁大学的好友侯宝璋——笔者注)拿了一瓶地道的茅台酒;我们三个人在X市酒家喝了。”大概就是在这酒局上,台静农把他在江津见到陈独秀和邓初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舍。
邓初与陈独秀是亲戚,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并一道留学日本。回国后,二人同进北大,后又一起撒传单闹革命。抗战爆发,邓初流亡到江津,开了一间延年医院。陈独秀到重庆后,邓初便把他接到家中,暂住了一年多。邓初也成了晚年多病的陈独秀的保健医生。
邓初字仲纯,当年是山东大学校医室主任。他虽非学林中人,但由于家学渊源,对古文古史亦颇有造诣;更重要的是,此人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同样喜好杯中之物,与台静农、老舍等,同为当时山东大学的酒仙。这大约是他成为老舍好友的主要原因吧。
老舍在走上文坛之前的上世纪20年代初,即已立志从事文化批判和新文化建设了;而在文化理想的构建上,老舍则与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中提出的六点希望相近,他把懂科学、爱国、进取、务实等,作为理想的国民精神。他在《“五四”给了我什么》一文中表白道:“没有‘五四’我不可能变成个作家,‘五四’给我创造了当作家的条件。”老舍是沐浴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阳光雨露成长起来的新文学作家。所以,老舍与陈独秀虽从未谋面,但对这位“‘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毛泽东语)、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却是仰慕久矣!于是,老舍听了台静农传达的讯息后,便动了远赴江津探望陈独秀和挚友邓初的念头。
10月19日,由老舍操办的鲁迅纪念会如期举行。纪念会后,老舍在台静农陪同下乘船逆江而上。经过五六个小时的水路,来到江津邓初家中,其时陈独秀和台静农的父亲等前辈正在品茗畅谈。老舍见到敬仰已久的陈独秀,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们交谈甚欢,话题主要是蔡元培任北大校长、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时,教育的兼容并蓄,以及新文学革命、《新青年》中的鲁迅小说。但二人交谈的时间不长,因为老舍当天要回重庆,台静农要回白沙。
也有资料说,老舍与陈独秀晤面的时间,很可能是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去世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或许正是老舍向陈独秀报告了这一不幸消息。因为,3月9日陈独秀写给台静农的信中,不仅提到了老舍,也提到了蔡元培故去的噩耗。陈独秀的信全文如下:
静农兄左右:兄与老舍来此小聚即别,未能久谈为怅!闻兄返白沙时颇涉风涛之险,甚矣,蜀道难也。魏建功同学倘已到白沙,请代向其乞赠《天壤阁甲骨文存》一册寄下。甲骨文以最初王、刘所获及最近研究院所获者为最可靠也。闻蔡先生故耗,心颇悲痛,留白沙之北大同学有举动否?留江津者不知有几人,能会合而公祭之否?
老舍比陈独秀小20岁,他怀着崇敬的心情爬山涉水,去江津拜会陈独秀,令陈颇为感动。信中的“小聚即别,未能久谈为怅!”表露了陈独秀多么希望与老舍、台静农、邓初等人开怀畅饮,彻夜长谈,可惜未能如愿,颇感怅然。此信写得有些凄凉孤寂,但又含有学人的风骨。陈独秀愿与老舍、台静农这样的年轻学者成为忘年交,并珍惜这份友谊,是因为与他们的交往,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