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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政协报副刊 十八梯和我 树叶拾零 巫山恋橙 与兴龙湖清洁工偶遇(外一首) 母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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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03
十八梯和我
□ 作者 戴伶

十八梯片区旧貌 彭世良 摄

十八梯片区黄土坡 彭世良 摄

“在百度搜索‘十八梯戴伶’,检索结果总是刷屏。”这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十八梯”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一次走进十八梯是在2007年5月。当时我在十八梯有一个帮扶对象,他是一个见义勇为者——月台坝44号的赵华明先生。2000年9月,他为救一个出纳员,被歹徒刺伤左眼致残,丧失劳动力。2001年,他被评选为“重庆市见义勇为者”,成为了政府关心照顾的对象。

说来也是缘分。赵华明出生于一个革命军人家庭,父母都是二野11军96团的,无独有偶,我父亲也是二野的,13军37师的。我们的父辈都是随部队南下的军人。

我到月台坝44号时,远远就看见他站在屋外等我,身后三棵粗壮的黄葛树,婆娑的枝干和树叶映衬着他刚毅的身影。我快步上前:“赵老师好,你这三棵黄葛树有些年头了吧,太漂亮了!”这句家常话一下触动了原本安静的赵华明,打开了他的话闸子。

赵华明14岁就居住在十八梯月台坝,中学毕业后响应号召下乡,1977年顶替母亲进了运输公司,当上了一名货车司机。在那个年代,流行这么一句话:“马达一响,黄金万两。”货车司机是被人羡慕和尊重的职业。而他从没出过安全事故,年年获得先进个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00年与歹徒搏斗后。

说到家门口的三棵黄葛树,赵华明颇为得意地说:妈妈特别喜欢绿植和鲜花。那时他花了一整天从南山采摘了三棵小黄葛树苗和很多野花野草回来,在家门口建造了一个小花园。

第二次走进十八梯是在2008年6月,我成了十八梯旧城改造指挥部的指挥长。那一年,对于十八梯和十八梯人来说,是一个多事之年。“十八梯即将拆迁改造”的消息一经传出,坊间一片哗然……各种舆论铺天盖地,赞成有之,反对亦有之。

诗人卞之琳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十八梯是个多维的世界。在画家眼里,它是江边雾里若隐若现的吊脚楼,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在诗人眼里,它是窄窄的雨巷里撑着鹅黄油纸伞的少女,温软恬静,意境唯美。在建筑学者眼里,它保存着古老的川东民居建筑片断。在文化学者眼里,它或许还延续着老重庆的历史文脉……

当十八梯外的人穷尽一切美好词汇描述这个地方的时候,十八梯里的人却又在用怎样的眼光,打量这世代生息之地呢?

在瞿家沟火灾受灾户眼里,十八梯是雨天被淋、晴天被烧、梦中被盗,还要夜夜被耗子咬的家,因为屋顶已朽穿了、烧烂了;在一位50岁病退工人眼里,十八梯是他和儿子两条光棍相依为命的“窝”。在更多的十八梯原住民眼里,十八梯是环境恶劣、生活窘困的爱情坟场,是无论怎样也要离开的让人绝望之地。

十八梯不浪漫,不优雅,也不安宁。生活窘迫的原住民不想做别人的风景,他们只想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基于此,作为十八梯旧城改造指挥部的指挥长,我带领团队做了大量的实地走访,悉数听取近7000户原住民的心声,清醒地认识到十八梯是“围城”现象——里头的人想冲出来,外面的人希望它留着继续做风景。

现实太具体,一方面,我们看到的是十八梯老百姓生活的窘迫,感受到的是他们想改变当下生活环境的迫切要求,而另一方面,我们要面对不同舆论的纷争。然而必须往前走,于是我找到了媒体,给十八梯人发声的机会。我们与媒体策划了《十八梯人,十八个梦想》,让十八位原住民讲述他们的真实生活,表达诉求。报道一经发出,遂引起极大的社会反响,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十八梯、了解十八梯、理解十八梯人。

对于十八梯未来的命运,我和我的团队趁热打铁做出了一个很疯狂的决定:让7000余户被迁原住民进行公投,让社会听见他们的心声。那是2010年6月,十八梯进行危旧房改造民意调查,公开唱票的结果高得出人意料:96.1%的住户赞成动迁。时隔多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人们欢呼雀跃,很多人又哭又笑,就好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2010年7月28日,这是一个让我和十八梯人永远记住的日子。这一天十八梯旧城改造正式启动,和我们预判的一样,办理动迁手续的人们接踵而来、秩序井然,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随后,指挥部工作也进入“5+2”“白加黑”的常态。

重庆的八月是最能体会火炉的。盛夏的一个晚上,我和团队正在指挥部研究工作,忽然从办公室门口滚进两个西瓜。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送瓜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从保安口中得知,那人是赵华明。

第二天一早,我到了赵华明家里,他正在那三棵黄葛树下歇凉。我向他讲解了补偿原则,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近乎哽咽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把这三棵黄葛树保留下来。如果我家门口保留不了,能不能移栽,让它们在十八梯里继续生长。

他这个淳朴的愿望,正是十八梯人对这块土地的热爱与眷恋。

一路走来,我们只做了职责所赋予的也应该做的事,拆迁户、原住民却会给予真诚的回报。

2011年8月,也许是工作压力大了,病魔找到了我,突发心血管夹层撕裂,我在大坪三院做了开胸手术,在重症室足足睡了21天。期间,赵华明打听到消息,但又不知道我具体住哪个医院,三伏天从十八梯徒步走了三家医院来看我。为了证明自己,他还随身带着那张见义勇为证,所到之处都跟医院保安说,“我是好人,我来看我的恩人”。等到真进了病房,又什么都没说,对着病床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病房。这些都是我醒后才得知的。此份惦记,真是莫生难忘。

十年间,不知道在十八梯上上下下走了多少回,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十八梯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理解了城市运营商对于这一特殊地块在设计、规划、运营等方面的顾虑。

我以为,原住民也好,建筑者也罢,在十八梯的打造上,他们共同承担着城市更新发展的牺牲者、贡献者、推动者等多重角色,拆掉砖瓦不是背叛,而是新生。

我相信,即将新生的十八梯,定会演绎出浴火重生的境界,在重庆母城的历史文脉之上,展示新重庆厚重的文化愿景。

唯有诚心正意,方可致远,感谢每一位怀揣敬畏之心,参与到十八梯改造和建设中的人们!

最后我要说,赵华明惦记的那三棵黄葛树,依旧在十八梯枝繁叶茂地生长着,它的根系连接着十八梯的过去,延伸着十八梯的未来,也永远延续着我对十八梯不变的情缘……

录入: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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