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驿站

在金黄的玉米棒子成熟的季节，顶着穿透林隙的暖暖秋阳，踏入观音岩驿站是最惬意的事。

观音岩，位于川黔茶马古道，是重庆南川仅存的最后的古驿站。一块一块的青石板，像被人随意摆在狭长的里弄里，一凸一凹，一跛一拐，斜插而过驿站，蜿蜒在荒草荆棘中，沿着一座大山隐入另一座大山。没有人知道这绵延几十公里的青石板路兴修于何时，也没有人知道这条通道上曾有过多少匆忙的脚步。南川县志记载，民国26年至28年，南川出境土特产14.6万担，入境盐240多万斤。可想而知，在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货物全靠牛马托运或人力肩挑背扛的年代，古道作为通往云南、贵州两省的唯一通道，延伸的是无尽的远古辉煌，凝聚的是南川、云南、贵州等地众多兄弟的珍贵情谊……

历史的记忆总是让人充满敬畏和遐想。犹如观音岩名字的传说，是观音突然显灵到岩壁上。犹如那长不过200多米的两排小屋，是热闹非凡的大驿站。犹如这掩身于崇山峻岭之间，逐渐被冷落甚至遗忘的古道，每一寸泥土都渗透着汗渍，每一枚草尖都凝结着茶马气息。在若隐若现的时光背影里，金佛山儿女沿着这条石板路，或肩挑，或手提，或背扛，将大山里无穷无尽的笋子、桐油、茶叶、药材等物产，运送到大山外面去交易。如流水的盐帮、挑夫驮满茶盐米粮，在风餐露宿的艰难行程中，用血汗慰藉劳累和思念。清脆悠扬的马帮铃声、高昂粗犷的山歌对唱、荡气回肠的吆喝吼声在山间飘荡，演绎着渝南黔北特有的地域风情。

走在观音岩驿站的青石板上，风从山谷吹来，把一树树、一枝枝浓淡不一的红黄枫叶舞成嫩嫩的黄色、醉醉的红色、苍老的褐色……偶尔有几片落叶打着旋，飘洒在青青石板路上，眼观四周，皆是一片金黄炫目的诗意。街道两旁巴渝穿斗结构或土石结构的民居在身边流转,虽不是雕梁画栋，但是朱漆木门、挑梁斜撑，与随处可见的石水缸、石脚盆、石碓窝，以及青瓦屋檐下错落有致的串串红灯笼交相辉映，刹时间古意盎然。

行走观音岩驿站，在明媚的光影里，寻觅那些温暖的遇见。入街口的一幢老宅，用石砖奠基，工艺精细，推起嘎嘎响的木制大门、红漆剥落的木雕窗户裸露出粗糙的木质纹里，无言地诉说着当年主人生活的殷实。“社会主义好”“中国共产党万岁”等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标语静默在斑驳的墙上，清晰可见。一大片阳光暖暖地从屋顶上斜射下来，更增添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沧桑感。

一个旧书摊因陋就简，直接在屋檐下支起一块长形的木板，一头顺势搭在高高的木门槛上，一些旧书杂志按类码放在上面。内容可谓五花八门，《毛泽东选集》《小说选刊》《庞中华字帖》《西游记画报》等。一个老者躺在门口的太师椅上看书，老旧的茶桌上，一杯茶水冒着袅袅的热气。任你漫不经心地翻看，主人也不打扰你，他看他的，你看你的，一切是如此恬淡安静，如此安然洒脱……

在观音岩驿站，闻到香浓扑鼻的油茶味道，怎一个醇字了得。千百年来，观音岩人对油茶情有独钟，几乎人人都会熬油茶。如今老街仅存的一家油茶店，店铺木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张家油茶。门前檐下挑出1米左右的柜台，下半截是半米多高的长石板所砌，上面是被磨得乌亮的木质旧式柜台。铺内方桌长凳，透着古朴的色泽，楼梯也是斜角而上的木楼梯，楼板经过长年的烟熏火燎，已变得漆黑如墨，旧日商贾往来的盛世浮华依稀可见。皮肤黝黑、精明能干的老板娘7岁起跟着母亲学做油茶、米粑等小吃，练就了一双巧手。她说，当年祖母每天要卖30斤米的泡粑，整整一斤茶叶的油茶。油茶好喝，可真正要熬出一碗色香味俱佳的油茶，无论是在选料和加工工序上都是极为考究和复杂的。熬制时，将腊肉颗粒炒出油，加入茶叶炒至茶梗发白茶香扑鼻，加入适量山泉水盖上锅盖，煮至水近干茶叶■烂，用木制水瓢将茶叶慢慢研熬成羮，再加水煮沸，一碗上品油茶方成。醇厚的清香，悠长的余味，张家油茶卷进了时光的味道，也牵动着游子的思乡情怀，空闲时到观音岩喝油茶，已是不少城里人的一大喜好。

拐进一间文艺雅致、特色鲜明的手工画坊，一串造型独特的陶瓷风铃在风中轻轻晃动，猪食槽里种植的花草、画在朽木上的油画、干掉的植物扎出的干花、啤酒瓶里插着的大把野草，以及墙上挂着的、角落里随意摆放的一顶草帽、一个葫芦、一篓草鞋，每个细节都是一幅画，都别有一番滋味。恍然才发现，生活中不知有多少被我们丢弃或遗忘了的美好的东西。双手捧着透明的玻璃水杯，看穿一身棉麻长裙的店主指导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创作彩泥画，嘈杂与凡尘在思绪中渐渐隐去，心也清澈而纯净。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文艺女青年，大学毕业后，义无反顾回到了生养自己的观音岩，还带回了家乡远在千里之外的男朋友，共同绘制手工画，坚守最初的梦想……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一个驿站，但不管漂泊何方，无论走多远，只有凝结着思念与牵绊的故乡，才是永远的驿站和精神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