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风清
江是长江。
风,是清末书法家彭聚星在临江石壁上刮起的飒飒劲风;是苏轼于《前赤壁赋》中率性扬起的徐徐清风;是云阳的张飞庙倾听了1700多年的猎猎江风。
张飞庙是小名,张桓候庙才是大名。
“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张飞——那个一吼能震得人掉一地肝胆的五虎上将,那个豹头环眼、勇猛鲁莽的猛将军,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因为部将范强、张达的暗害,黑脸的张飞提前住了口,再不能够叫喳喳,于是在倚山临江的张桓候庙里,成为一座双眉微蹙、凝神沉思的青铜座像,千百年来,接受人们的磕头祭拜。
话说张飞在他的镇守之地阆中遇害后,范强和张达取其首级投奔东吴,行至云阳,听闻吴蜀讲和,便将其首级抛入长江。二人打死怕也想不到,他们这随手一抛,倒让云阳和张飞——原本并不沾亲带故的两者从此有了血脉的联系:渔人江中捕鱼时,将张飞首级打捞上岸并埋葬,世人感其忠勇,遂立庙纪念,以礼祀之。
峨峨山之上,浩浩江水边,可采白云,可听江风,云阳人确乎为张飞庙择了一绝佳位置。庙如一粒种子,落了地,就会生根,就会发芽生长,一千多年过去,张飞庙已茁壮成盘根错节、浓荫蔽日的大树,风姿苍劲,古朴而沧桑。
在这里,不单单会接触到桃园结义、鞭打都邮、义释严颜、大战长坂坡以及阆中遇害等等,只和张飞有关的讯息,这座供奉武将军的庙宇,还享有“文藻胜地”之美誉,文曲星们赶大集似的,一颗接一颗下了凡尘。
为了纪念病中居住云阳数月的诗圣杜甫,庙内还建有一座“杜鹃厅”,从此,文豪与武将做了邻居,同一个院子进出。
庙中还收藏有汉唐以来的石刻、木刻、字画600余件及新石器时期以来的其它文物1000余件。字画的主人们:颜真卿、黄庭坚、苏轼、岳飞、郑板桥、刘塘……你说哪一颗星星,不会刹那间点亮人的眼睛?
也去过阆中的张飞庙,同样有众多历代名人的碑刻匾联,与猛将军张飞朝夕相伴。
有句歇后语叫什么来着?猛张飞使计谋——粗中有细,张飞并非人们一直误读的那个只会打仗的纠纠武夫,他善书法,懂绘画,执丈八蛇矛的手,握起一管狼毫来,同样纵横捭阖,收放自如。所以,张飞的戎马生涯提前结束后,有大把闲散的时间,在张飞庙这亦武亦文之地,哇呀呀地吼,或是,静一静,默默将往昔回首。
将军未能战死沙场,这算不算张将军最大的遗恨?又是什么原因,使范强、张达对那个吼一声就能吓死个人的上司动了杀机?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用在张飞身上简直妥帖无比。
张飞脾气粗暴,性烈如火,闻知关羽被害,悲痛至极,诸将领以酒劝解,但张飞这人沾不得酒,一喝酒,脾气更为狂燥,帐上帐下,但凡有点过失便被罚以鞭打,以至多有被鞭打至死的。因他报仇心切,一日下令军中,限三日内置办白旗白甲,三军挂孝伐吴。部将范强、张达来报,说三日内不可能备办完毕,请求宽限时日。竟敢违抗命令?张飞大怒,喝令将二人绑在树上,每人鞭打五十,并下令明天定要全部置办完备,如有违令,便杀了二人示众。
一顿饱打倒也罢了,那白旗白甲却是无论如何也置办不齐的,横竖是个死,索性豁出去了,二人商议后各揣一把利刃,对准了酒后瞪眼大睡的张飞。
《三国志·蜀书·张飞传》中记载: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正是这一致命弱点最终葬送了张飞的性命。万人敌却不敌部将,是张飞自己,给范、张二人服下了熊心豹子胆。
也有人揭露张飞死亡真相,竟是大哥刘备借范、张二人之手除掉了小弟张飞。听起来心生寒意,却也不全像是瞎掰,做主子的一旦羽翼丰满,当年的难兄难弟便怎么看怎么碍眼,拜了把子又算个甚?黑旋风李逵不同样被他的及时雨哥哥,很及时地用一杯毒酒给毒死了么?
还有人说,是刘备和诸葛亮共同策划,借范、张二人之手除掉了张飞。诸葛亮亦早存除飞之心,张飞在瓦口关接到诸葛亮送来的三车成瓮的美酒,计取张颌之后,还以为自己深得孔明之妙,愈加贪杯纵酒。照此来看,张飞被杀,就算诸葛亮不是合作者,也是纵容者。
如今所谓揭示历史真相的话题太多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得人云里雾里。其实,真的又怎样,假的又如何,反正都是人没了。再说了,辨别真伪那也是专家学者的事,哪里需要我等去劳神费力?
想来还是杨慎说得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以及东坡先生所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当我走出张飞庙,回眸庙前那葱郁石壁上“江上风清”四个大字的时候,我又一次轻轻读出其下稍小的四个字: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