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河流是绿的（组章）

立 春

春催万物。草木生灵，皆是法身。

在一枝春风里还魂。

比蓓蕾年轻。

比柳色风流。

比山中滴露，更加饱满清澈。

比自在随性的油菜花，更贴近红尘。

小屋。炊烟缭绕的小屋。住着她唯一的红尘。唯一的凡心。

早起。晨光里生火。摘菜。洗衣。

整理房间，将每件陈设都擦拭一遍。

撒谷喂鸡。打开围栏，放它们去山里。照顾流浪的猫和狗。

在风起时出神。

在暮色奔涌时牵过她和他的孩子。起身进屋。

插上门闩。哄孩子入睡。

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就着月色梳头的样子，像极了一片月光。

她长久地注视着一些叶子。像在等风。

等你来。

月下有人独白。念：

“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

春天的河流是绿的

水声是绿的。呼吸是绿的。船桨推开的倒影是绿的。白色的羽毛是绿的。春天的河流是绿的。

梦很深，很长。长到如一条河流，长到足够有时间开出花朵。彼岸有人来过。他们看水，看花，说情话。

春天是不可说破的谜语，随手一指，便有无数种可能。

或者，是春风化雨；是一株荒草的命运，在老去的屋檐安身；是路边的一朵桃红色的叹息；是门前苔痕深，第一万零一次，开始又错过的结局；又或者，仅仅是一个错觉，也说不定。

在答案浮出水面之前，一切都不可解。

春天的河流是绿的。想象的风是绿的。蜿蜒的姿态是绿的。张开的翅膀是绿的。那些白色的房子也都是绿的。

春天了，我允许很多种美的共生；允许一切被打动，被赞美；允许叙述的缓慢和出其不意。我也要允许你的失语，譬如此刻，我丢失了运用修辞的能力。

春 雨

世界破碎又完整，都在这一场雨水里了。

你看这水花打开又收起，聚拢又飘散，何尝不是另一番景象的春去春来，花团锦簇。

每一朵花瓣都肩负使命而来，仿佛隐秘的河，指引我溯水而上，要去探寻芳菲的缘起、我命定的春天。

这人间韶光，寒来暑往，都是劫数和必须吧。所幸，天空遇见云朵，大地遇见雨水，碧潭遇见春深，桃花遇见良人。所幸，我终于遇见你。

看吧，春深如许。山中晨露生，草色青，冰雪隐。桃花树下的人是三生石上的人。盼只盼，云雀三五，漫山花开，哒哒的马蹄。

春山鸟鸣

鸟鸣划过屋檐。

鸟鸣如春笋般长出，又如雨点般落下。它唱着，吵着，四下里飞。

鸟鸣翻动泥土，种子醒来。鸟鸣翻动露珠，草色醒来。鸟鸣翻动倒影，水声醒来。

鸟鸣翻动窗格，伊人睁开眼，定了定神，深呼吸。她心头泛起涟漪。她眉间开出喜悦。她按捺不住。她跺脚。她奔跑。她喊。

她对着枝头喊繁花，对着短墙喊篱笆，对着山岗喊月色，对着人间喊柔软。

她喊，开！她喊出她想要的回应：一朵，两朵，三朵……十朵，百朵，千朵……

喊呀。

她喊出无数脆生生的鸟鸣，喊出整个明晃晃的春天。

春分

马蹄牵开云朵。桃李潜入春风。

且往花间去，做一回看花人。你看，星辰不落，鸟鸣是盛开的星辰；鸟鸣啁啾，花朵比鸟鸣繁盛；花开灼灼，而你，比花朵动人。

是的，花都开好了。花满枝桠，在低的云端，在高的山峦，在桃红之水湄，在庭前之阑干，在随手推开的窗外，在盈盈笑着的眉眼。

你听，这交头接耳的小声谈论，这浩浩汤汤的万钧雷霆。

不必说，涉水而来的辛苦泥泞；不必说，漫长冬夜的隐忍熬煎；不必说，从极苦极寒处捧出的一小簇花火与暖意——她照亮我，她真的长大，又恰好让你看见。又恰好，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的眼睛。

我庆幸，我准备好了。我曾经错过二月的蓓蕾，错过三月的花枝，所幸，我从未错过你。并且，正当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