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旧文人的新思想

王加喜 摄

在安静闲适的黄桷垭老街，有一栋特别的建筑，流线型的屋檐高高翘起，房屋的两侧竖立着几十根竹竿，在其它四平八稳的建筑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走近这间旧宅，门前的石碑上刻着：赵熙旧居“静庐”。
走进屋内，墙上挂着赵熙为重庆写下的一首古诗：“万家灯火气如虹，水势西回复折东。重镇天开巴子国，大城山压禹王宫。楼台市气笙歌外，朝春江声鼓角中。自古全川财富地，津亭红烛醉春风。”
赵熙是谁？他又为何会在重庆有一所旧居？我细看石碑上的文字，原来，这“静庐”是蒋介石为拉拢身为蜀中七贤之一、世称“晚清第一词人”的赵熙而特意修建的。在我面前不禁浮现出一位身着长衫、满面胡须的旧式文人，但随着了解的深入，这位老先生又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十七岁那年，赵熙考取秀才。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年仅二十五岁的他在会试中以第十七名的成绩得中进士。此后入翰林院，先后任翰林院协修、编修、纂修直到御史。
简略回顾赵熙的一生，他简直就是典型的旧式文人、前清官员的代表。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深受皇权在上思想影响的旧文人，在面对推翻了清王朝的革命力量时，积极为进步人士发声呐喊，尽心助力革命事业。
1894年，因甲午中日战争爆发，赵熙与李鸿章等人政见不合，故告假请辞，前往重庆参加府考的主持和评卷工作，后受荣县知县邀请，担任了一段时间荣县凤鸣书院山长（校长）。任职期间，赵熙还保持着士大夫的习气，只追求雅士之风，传授传统文化。1897年，赵熙接受了川东道黎庶昌的聘用，前往重庆担任东川书院（今重庆第七中学）山长。在这段时间，岌岌可危的清政府试图通过维新变法挽救注定失败的政权，一时之间，新思想像泉水般涌现，赵熙的教育观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改往日只讲传统诗词的作风。“合古今中外为师，曲观其通，两派春潮归渤海；任纲常伦纪之重，先立乎大，万峰晴雪照昆奇。”这首写在东川书院大门上的楹联，还在讲述着赵熙向学生传授古今中外优秀文化知识的佳话。在向学生传授西方知识、讲述维新变法新思想的同时，赵熙本人也对维新变法运动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虽然当时他正因母亲去世，处在“守制”时期，没有加入到变法之中，但他的内心是十分支持的。赵熙在日记中写道:“自甲午中日之役，武臣不竞，皇帝曲予之和，天下之人咸愤。于是一二才智，嚣然讨论，穷乡曲学，亦人人自危，而变法大唱矣。顾其功过，有不容没者。国家重治累熙，承平日久，朝野皆泄泄成习, 厝火积薪之下，宴然以为至安，非有疾呼哀鸣，天下几无人寤。”
但此次变法仅仅维持百日不到，便惨遭慈禧太后等封建守旧势力的镇压，“戊戌六君子”案轰动一时，与此次变法有关的文人政客纷纷被捕入狱，不少人更是命丧黄泉。一时之间大家为了自保，都忙着与之撇清关系，赵熙却冒死上奏，为康梁的变法救国行为奔走呼吁，并撰写了大量诗文，如《不寐》:“不寐令人老，今宵奈月何，堂虚受清露，山远接明河。镜具(即刘光第)惭心负，风檐励望多，汉阴徒浑浊，江介自风波。”当刘光第因参与变法被杀害后，赵熙特地保存了他的《甲午条陈》及诗文手稿，还将他的儿子刘长述收为义子，带到了东川书院。
1899年，赵熙“守制”结束，回京复职，但此时的他眼见清政府腐败无能，早已无心出仕。1901年，清政府再次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废科举，兴学校”的呼声越发强烈，适逢四川永宁道黄立鳌、泸州知州沈幼岚及周孝怀等人创办川南经纬学堂，赵熙便借机请假还蜀，担任该新式学堂监督。因为该学堂在川南乃至四川是首例，所以消息一出，时人惊异。赵熙《日记》云：“又日讲之事，恐非人所愿，分教恐难其选也。”虽然川南经纬学堂创办仅一年就因经费不足等问题而停办，但在此教学过程中却培养了一大批有志青年，如谢持、黄树中（复生）、黄方、曹笃、陶间等, 这些人后来均成为了辛亥起义的骨干力量。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之后，赵熙作为“前朝遗老”没有排斥革命党人，反而在革命事业受阻之际，伸出了援助之手。当时四川革命党人熊克武等人在沪筹建蜀军，拟北伐支持武昌战局，但在向日本商行购买军械时遇到了困难。日商要求要有地方长官担保，于是熊克武等人辗转找到赵熙，请他出面去说服时任江苏都督的程德全作保。当时赵熙为躲避袁世凯的拉拢，携家人避居上海，得知有这么一位同乡的革命军人需要帮助，当即欣然接受。他亲自前往南京说服程德全，使革命党人购买军械成功，极大地支持了当时的北伐革命战争。
赵熙对新思想、新革命的关心和支持无不源于他的民族大义，这份纯粹热烈的爱国之心使得他放下了旧文人的成见和架子，关心爱护每一个为中华之崛起而努力的热血儿女。1920年朱德率护国军驻成都，赵熙赠之诗：“只有人心能救世，西南半壁赖扶持，读书已过五千卷，一剑能当百万师。”抗日战争时期，赵熙义卖自己的书法作品，帮助冯玉祥将军凑集军费。
作为一个旧文人，赵熙在书法、诗词上造诣深厚；作为一个中国人，他为民族大义抛下成见，用自己的力量支持革命事业的精神同样令人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