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两种气场

清初计六奇编著之《明季北略》，载有“王承恩哭梦”的崇祯旧事。事情发生在崇祯十二年，崇祯皇帝在朝廷之上让群臣解梦。这是明朝三百余载大波的一滴水，折射的却是明末气场涣散之历史大趋势。

山河飘摇，崇祯计穷，神思恍惚，遂有太监王承恩哭梦上演。“上屡梦神人，书一‘有’字于其掌中，觉而异之。宣问朝臣，众皆称贺，谓贼平之兆。独内臣王承恩大哭。群臣愕然，上亦惊问。承恩曰：皇上赦奴婢不死，始敢言。上曰：汝无罪，直言无隐。承恩奏曰：以奴婢推之，神人显告我皇，大明江山，将失过半。上诘之，承恩叩首曰：盖有字，上半截是大字，少一捺；下半截是明字，少一日。合而观之，大不成大，明不成明，殆大明缺陷之意。神人示以贼寇可虞之几矣。”

群臣尽选奉承好话，唯有王承恩大哭，明末政治气候颓败境况可见一斑矣。

面对满朝文武，王承恩是在痴人说梦。文武大臣谁都清楚国家大势，没有一个人说真话，皆道貌岸然，溜须拍马。崇祯皇帝还算明智，让王承恩当庭说了一番真话。其实颂歌盈耳，并不见得就是上下同心。朝堂重臣没有哪个人能够力挽狂澜，气场在阿谀奉承中涣散，王承恩的提示当然挡不住李自成进京的脚步。

清朝之咸丰、同治年间，国势颇类明朝末期，然而崛起了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等人物，他们的作为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颓败的官场气场，使得清朝出现史家所称的“中兴”气象。对此的种种论述，绕不开“无湘不成军”的历史评价。湘军统帅曾国藩主张“血性为主，廉明为用”，提拔将领必备两点素质，一是“有血性而不忘本”，二是“有诚意而不扰民”。

“无湘不成军”超越单纯军事，以曾国藩的影响凝聚了一种气场。曾文正强调血性不可无，官气则不可有。具血性者必刚直纯朴勇毅真诚，具官气者必装腔作势端架摆谱。或谓其理论基础。曾国藩视察水师，行前驰令水师主将彭玉麟和杨岳斌：“国藩赴水营，请阁下告诫各营，无迎接，无办席，无放大炮。方今东南糜烂，时局多艰，吾辈当屏去虚文，力求实际。”目的是“力戒官样，黜华崇实”。

曾国藩每每告诫幕府人员：“不可沾染官气，宜常守朴实规模。”他将量才衡人之法概括为十四字：“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以其影响，这十四字被当时定为择吏之道。清朝“中兴”云云，实乃在特殊的历史时段营造了一种健朗气场。

这种气场的核心内涵，从曾国藩对部属周甫文出任安徽望江县令的勉励中可以窥知，也是夫子自道：“初次做官，未染官途习气，尤宜保守初心。无论作至何等大官，终身不失寒士本色。常以‘勤’字、‘廉’字自励，如天地之阳气，万物赖之以发生，否则凋枯矣。”

将“勤廉”喻为天地阳气，犹如使万物发舒的阳光雨露，可谓是曾国藩对中国吏治文化的一大贡献。历史如流，可堪凭吊，岁月的水流星影总是呼唤着对每一笔文明记录的尊重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