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那么快，可曾记得你的故乡，可曾停下来等等她，看看她的容颜，听听她的心跳……

炊烟

又见炊烟。

又见炊烟袅袅升起，我听见了来自故乡那三面环水、青瓦白墙的老屋在呼吸。

此刻，母亲定然穿行于灶旁锅前，为我这个从城里归来的儿子，准备一顿晚餐汗流满面。灶火訇然腾起的瞬间，炽热的火光映红母亲沧桑的脸，头上那一根根白发惊慌得无处藏身，枯瘦手指间的厚茧在我视线里来回滚动，双眼灼伤得忽明忽暗，一夜未眠地在细雨中徘徊。

岁月的炊烟，袅绕在那呛人眼泪的咳嗽声中，母亲为牙牙学语、涂鸦习字的我喜笑颜开，母亲为端碗拿筷、蹒跚移步的我欢欣鼓舞，母亲为顽皮倔强、惹是生非的我焦虑不安……我的笑容让母亲的炊烟在山间欢快地飘荡，我的忧愁使母亲的炊烟在视线里默默地断线……

岁月的炊烟，熏染了慢慢长大的少年，一如门前那棵小树慢慢地长高了，母亲却在守望炊烟的日子里慢慢变老了，唯见少年的背影渐渐遥远渐渐模糊……

过尽千帆，洗涤万物。母亲的炊烟总是那样让人刻骨铭心，让人牵挂于怀。那缕缕炊烟，始终如青藤一般高高地挂在岁月的山头，挂在故乡的屋檐，挂在母亲的额头。

呵，炊烟！像母亲温暖深情的目光，始终牵着我的风筝在人生旅途绵延，绵延……

老槐树

老槐树，长在村口。常常从母亲的目光中探出头，让我的心口莫名地跳动，不知是欢喜还是忧伤。

月亮爬过老槐树的树梢，爬上思乡的额头，依旧是童年的老地方，但它已不是童年的老槐树。老槐树分明老了，身上的褶皱越刻越深，光泽渐渐背离。

我轻轻地抚摸着老槐树，十指尖不断颤动，它手捧温暖的话语，安放我的眼睛、耳朵、手指和心情，春暖花开之前我注定要和老槐树在一起，把自己补丁在老槐树的枝丫上，缝补它的枝繁叶茂青春年少。

在这样的夜晚，在老槐树下，有梦自远方归来。两位老人搀扶着向我走来，脚步有些缓慢，目光却是那么温和。他们与我说了许多话，说了我祖上的根脉来源，说了村庄的五谷六畜，说了乡亲的红白喜事，提及最多的是我小时候的件件往事，追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

搀扶着的两位老人和我说完话，又搀扶着向前走，在月光下的山路中慢慢向前，山路弯弯，唯美而干净，一直到天明……那背影如天地间的智者，让我瞬间顿悟，人一生该珍惜什么又该怀念什么？

多想时光停留。在老槐树下，静静地，静静地坐着；头枕故乡，怀抱明月，和老槐树一块絮语，捧一杯欲言又止的老酒，微醺在老槐树的年轮上。

老槐树，你还能在村口守望多久？我的脸上涌流决堤……

山民

一袋旱烟，一罐酽茶醉在茅草屋的墙角，袅着浓浓的雾气，濡湿了青石板路尽头那口圆圆的古井。

一碗烈酒，一串山歌滚动在山顶，激怒了男人的肌肉，鼓胀着女人的胸脯。苦涩中蕴含着欢欣，疲惫里充满了希望。

北归的乳燕，衔落初春的新绿，耀眼枝头的落红，红透一年的希望，草鞋匆匆迈出村口，深入黄土地亮丽的心脏。向阳坡上，飘来布谷的翠啼，拾掇好犁铧，修整好驾档，醉得镰刀、锄头心慌意乱，秧苗钻出绿芽，一锄下去就是一个希望，一镰甩开就是一份收获。

五谷在秋风中分娩，丰收的脚步撩拨得晕晕乎乎，一把唢呐、两副滑杆抬走红盖头遮脸的阿姐，酒窝窝的缠绵醉倒棚栏外的阿哥，笑出一个坚实的背影。秋收后的汉子散了架,躲在茅庵草舍围火炕，把陈谷子烂芝麻和昨天今天明天捂热在生活的深处；残风夹着雨雪，飘洒在孩提青梅击水的小溪，逗得村姑蹲下通红的小手，将几代人的疲惫用力搓洗……

时光如流，岁月似尘，淹没了美丽的故事，却淹没不了历史的笔钩，淹没不了平凡的山民。

山歌

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你的思念。

我的山歌。你从崖头上跌下来，从壁缝中渗出来，从山坳里升起来，从溪水中游过来，从老林深处爬上来，从坡坡坎坎里蹦出来。你如遍布山野的竹子，密密匝匝节节高，你似爬满老林的古藤，弯弯绕绕总不休。

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你的眷恋。

我的山歌。你蹦蹦跳跳地带我跑遍了童年的喜怒哀乐和房前屋后的沟沟坎坎，让我的童年充实、饱满、透明、湿润。让我在你的音符中，想飞多高就飞多高；让我在你的旋律里，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你的思念。

我的山歌。你点燃夜空中的灯盏和整个村庄的传说，让我怎么也走不出你的音符，一曲山歌就是一份惆怅。聆听山歌，我将世界的嘈杂关在窗外，独守家园怀抱吉它，幸福而忧伤地歌唱；我听见犁铧碾转过大地以及更远的伤口，在祖辈们浸满汗水的粗布褂上露珠莹莹。

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你的牵挂。

我的山歌。你用乡音拴牢了我的心，让我怎么也迈不出你的旋律，一首山歌就是一生牵挂。山歌响起，磨亮夜晚的耳朵和黄谷穗红高粱及厚实的泥土，一次次穿透村庄的心脏，一次次感动宁静的青山和蹦跳的溪水，让我在土生土长的村庄一遍一遍吟唱。

岁月

夕阳的余晖悄悄爬上肩头，房顶升起袅袅炊烟。草鞋挽着泥脚，扛着锄头，吧嗒着旱烟匆匆归家，牛鞭啪啪作响，挥去那轮夕阳，抽出一片晚霞。

庭院里月影婆娑，摇曳出锅盆瓢碗的交响曲，男人们点燃旱烟，喷烟圈也喷生活；孩子们追逐嬉戏，心中满是岁月静好，无忧无虑无重负；时而传来女人们吆喝开饭的声音，无谱无序，悦耳暖心，如那生命的脉动一浪高过一浪……

月上枝头，凉风习习，蛐蛐拨醒沉睡已久的琴，山水间音乐飘絮；青蛙不甘示弱，鼓动着稻花摇曳，在村庄里此起彼伏。缕缕清香味从远方清风中飘来，醉倒粗犷的汉子，隆隆鼾声里梦呓喃喃，寂静下来的都化作了生动鲜活的故事……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踩着故乡的脊梁延续生命，聆听祖祖辈辈充满乡愁的吆喝。

今夜，站在村口仰望星空，闭目沉思，故乡便在心坎茂盛得岁月生香、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