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一座城,它和一个人血脉里的相亲相爱,其实是日常生活里腾起的烟火滚滚。
前不久,从北方一座都市回来的老武,刚下飞机就和我驱车直往城里一家叫做胖子妈的蹄花儿馆。老武一路嘟嚷,他要去吃上两大碗芸豆炖蹄花儿。谗,真是谗啊,在异乡的夜里,事业有成的老武,梦里也在磨牙,对那一碗炖蹄花儿垂涎欲滴。老武还是小武时,9岁那年,随进城卖山货的爷爷到县城,在大桥旁的小摊上,吃上了一碗胖子妈家的蹄花儿汤,那是他心中这世上最好的美食。
而今,当年的县城早成长为一座逾百万人口的都市,开了40多年的胖子妈蹄花儿馆,已没在大桥边了,隐身到一条巷子里。这真是一个宽厚心肠的城市,它让这座城里家喻户晓的蹄花儿馆,在风雨岁月中依然袅袅飘香至今。店铺的主人,已故“胖子妈”张大娘的三儿子,一个和大娘一样长得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叔老何,亲自上灶,为老武做了一大钵酸菜蹄花儿汤。老武吃得满眼是泪。
夜风清凉,我们坐在巷子里追忆着张大娘的清炖蹄花儿味道,它还在我们的唇边弥漫着。“胖子妈”的蹄花儿汤,在炉子里一般要咕嘟咕嘟炖上好几个小时。青花瓷碗里,漂浮着细碎葱花,炖得软软的猪蹄子,用筷子轻轻翻转,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那是瘦肉部分。把软烂猪蹄儿夹入嘴里,卷动的舌头上来拥吻,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从骨头滑落的肉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再喝一口奶汁般的汤,舒服得漫向身体的四脉八方。
这些街头铺子里食物发出的殷殷召唤,或许也是城市魂魄的一部分。比如街边的王嫂面馆,清晨时分那一碗热腾腾的面,最早打开了我的肺腑,唤起了我对一座城的亲昵之情。
我第一次到王嫂面馆吃面那年,还是20多岁的小伙子,那年王嫂也不过30岁出头,正是一个风韵少妇。王嫂来自离城50多公里的一个村子,儿子在城里上小学,一家人就靠这个面馆谋生。她对客人很是尊重,知道我喜欢吃青菜,总是多掐一把新鲜蔬菜放进滚沸的面锅里,再用一双长筷麻利地捞起来。
今年初春疫情汹涌时,城市的时间几乎停摆。在这个城市复苏的烟火气里,有王嫂面馆里腾起的一缕缕热气。我去王嫂面馆吃面那天早晨,刚进店门,她就亲热地招呼:“兄弟,你来了啊!”我感觉,像王嫂面馆这样遍布城市的小店铺,也由此汇聚在一座城市骤然冰封融化后重启的时间流动里,脉搏跳动中。
在一座城里,有卖灯泡、铁钉、锅铲、肥皂、卤肉的这些街边小摊,还有修表匠、锁匠、磨刀匠、擦鞋人,他们朴实而辛劳地谋生,方便与养育着我们的生活,构成了一座城市日常的“清明上河图”,呈现出一座城市气象万千的景象,也起伏着一座城市里生生不息的心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