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一直都以为母亲不认识字。当时,虽然家庭很穷,母亲却很支持父亲的观点,用自己是文盲的亲身经历坚决支持我们读书。后来,我离开家乡到五十公里外的西沱古镇上中学,才发现,原来母亲还是认识一些字的。
当年,每隔一个月,母亲都会步行四个多小时到学校来看我,顺便给我送生活费。有一天中午,在教室前面的光荣榜前,我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刚刚长途跋涉前来为我送钱的母亲。
“妈,你在看啥?”我走上前去。
母亲看见了我,十分欣喜,说:“哦,我在看你的名字呢,好像排在15位,是全年级的位次吧?”
瞬间,我有些惊诧了——母亲不是不认得字吗?怎么还认得我的名字?
事后,我才知道,母亲在我离家的日子里,总爱拿着我小学时的作业本看,渐渐地,我的名字开始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她也认得了我的名字。当然,用这样的办法,母亲不仅识得我的名字,还认识笔画更为简单的大哥、二哥和大姐、妹妹的名字。
如果说我们兄弟姊妹的名字笔画还比较简单,母亲认起来比较容易,那么,后来母亲认识孙子、孙女那些笔画更为复杂的名字,就让我真的惊叹不已了。我的孩子叫渝歌,二哥的两个孩子分别叫鑫和淼,这应该算是笔画比较复杂的,但母亲还是能够准确地认识这几个字。
更让人惊奇的是,除了这些人名,母亲还能认识一些地名。比如我的老家“坡口”和“沿溪”,小妹生活的地方“重庆”,外侄女曾经读过书的“涪陵”,妹夫老家所在地“忠县”和“拔山”,我们居住的小城“石柱”以及曾经住过的小镇“西沱”。当然,这些字必须连成地名,母亲才能马上读出来;一旦分开,她便会想很久很久,才能怯怯地读出某个字的正确读音。
事后,我才知道,母亲识字,用的还是原来的笨方法。先说认识人名。她在看望孙子、孙女后准备回家时,总是悄悄把他们用过的作业本装在行李包里带回去。在老家,母亲每天想念孙子、孙女们的时候,就盯着作业本上的名字一动不动地看,久而久之,这几个复杂的字竟然也认识了。
再说认识地名。2001年底,我的儿子出生后,母亲欢天喜地来到我们工作的地方照顾孙子,先后在西沱镇和石柱县城住过。不知是怀乡还是内心深处有没出过远门的遗憾,母亲总爱带着孙子到汽车站去。随着年龄的增长,读幼儿园的儿子渐渐也学会了许多字,便喜欢当小老师,要给奶奶教那些车窗上写的地名。母亲学得很开心,不过因为没有读书识字的功底,她总是记不住。但是到了后来,苍天不负苦心人,她最终竟能全部记住和子孙有关的几个地名。
是的,因为有爱,有想念,再困难的事也能做到。这是我的母亲教给我的哲理。作为文盲,她本来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现在,她居然连一些笔画复杂的字都能准确读出。这只是由于这些字的背后,是儿孙们鲜活而又亲切的面孔和身影,是儿孙们工作、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
而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她的所有孙子孙女都不需要她照顾时,她依然喜欢颤颤悠悠地走到车站,坚持在那里学习认字。因为车站寄托了她的乡思与情思,让她时刻满是快乐。前年,小姨一家在福州打工,她认识了“福州”;去年,舅舅一家搬到成都后,她又认识了“成都”;二姨到广州女婿家里、小舅到济南女婿家里过年,她还认识了“广州”和“济南”。
直到现在,我有时还忍不住问自己:“只认识几十来个字、并不会写的母亲,到底算不算真正的文盲?”每问一次,我的心都会感到温暖、幸福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