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重庆(三章)
周公馆
我所崇敬的那人正站在门口。
曾家岩50号。当年,他亲率的中共代表团就住在这里。
右侧为国民党军统局长戴笠的公馆,左侧是国民党警察局派出所。我想起一个词,左右夹击。
在这小楼内,共产党人租住在一、三层以及二层三间房,国民党人住在二楼大部分房间与底层门厅旁边。同一个大门进出,同一个屋檐下生息。
我走进门来,又想起一句话: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
到处是他匆忙的身影。1938至1946,他就在这里,为国共合作,为促蒋抗日,为发展壮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日夜奔忙。
什么叫环境复杂形势险恶,我在这里看到了。
什么叫奋不顾身废寝忘食,我在这里看到了。
在一片雾霾笼罩的天空,一束光破雾而出,带来了众望所归的光明,我在这里看到了。
我走出门外,阳光灿烂,鲜花盛开。当年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切,在我眼前展开。
80年过去,风尘仆仆的他化身一座铜像,仍然站在门口。
告诉着,昨日怎样走过来,明天怎样走下去。
磁器口
我是先知道华子良,才知道磁器口的。
在小说《红岩》中,那位在国民党监狱中关了十几年的老共产党员,整日神情呆滞、蓬头垢面,无论刮风下雨,总在放风坝里小跑的疯老头,骗得特务放心后,便随着白公馆看守到磁器口小镇买东西。
听老一辈的人讲,真的见到过那个在这里买菜、担盐巴、挑酱油的“疯子”。
还说老街上有他与地下党接头的房子。这地点当然很隐蔽,现在谁也说不出是哪一间了。
更没有人说得清华子良是怎样从磁器口脱身,奔向解放区的。
华子良不只是小说中的人物,现实中有着他的真身。革命的历史也给磁器口添加了传奇的身份。
我来到这座古镇,只见它与华子良那上世纪40年代末期的风貌,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一江两溪三山四街”席地而坐,历经千年风雨的石板路面不改色,街道两旁的明清建筑依然如故。
鳞次栉比的店铺,榨油的、抽丝的、制糖的、捏面人的、开茶馆的、演川戏的,应有尽有。
毛血旺、千张皮、椒盐花生、陈麻花、怪味豆、老火锅底料,少不了诱人的麻辣味。
不同的就是人了。这些摩肩接踵的人,穿着各式流行时装的人,说着各地方言的人,满面春风欢天喜地的人,是华子良那时见不到的。
再也不会有白色的恐怖、压抑的空气、密布的暗探、搜捕的喊打喊杀声。
历史早已翻页。现在这里是重庆古城的缩影和象征,中国历史文化名街,国家4A级景区了。
我随川流不息的游人来到这里,用脚步给它投上点赞的一票。
心想如果华子良还在,他来到这里会有怎样的感慨?
不过华子良的子孙,也会来过这里吧?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惊喜万分?
复旦遗址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根。
不为寻我的根,是寻母校的根。
在抗日的烽火硝烟中,1938年2月,复旦大学由上海内迁重庆,1946年7月才迁返上海。
来到北碚夏坝,只见“国立复旦大学”的校门还在,当年的小礼堂“登辉堂”还在。
“博学,笃志,切问,近思”,校友于右任题写的校训也在。
站在母校遗址面前,似见到抗战、团结、进步的大旗迎风飘扬。
看到陈望道、周谷城、曹禺、胡风,一大批名家大师奔忙的身影。
听到文、理、法、商、农五院二十二系及两个专修科学生们的琅琅书声,压过了敌机的轰炸声。
即使孙寒冰教授轰然倒下,上课的钟声仍在长鸣。
我来晚了,没能成为这里的学生。母校返沪那年,我才在粤西出生。又过17年,我才走进复旦大门。
又是50多年过去,母校已是115岁。枝繁叶茂的它,一条粗壮的根正在这里。
走出大门,我在签名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下我不枉入门的荣幸,签下我不能辜负的传承。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是母校之魂,也是我们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