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王朝于581年代北周而立,589年灭陈统一中国,618年历二世即亡,其兴也勃焉,其亡也速焉。隋诗上承南北朝诗歌,下引初唐诗歌,在中华诗歌发展史上起着不可忽略的过渡作用。其代表人物为卢思道、杨素和薛道衡。在军事上和文学上,杨素都曾与巴渝息息相关。
杨素是北周后期和隋唐前期的一位著名军事家。隋开皇三年(583年)十月,隋文帝杨坚任命上柱国杨素出任信州总管,加清河县公,准备伐陈事宜。信州为西魏废帝二年(553年)所置,辖开江、巴东、建平三郡,州治在阳口县(今奉节安坪),唐武德二年(619年)始改称夔州。杨素就任后,便持续不懈地在渝州至信州一线的沿江地域大造战船,训练水军,演练攻战。至开皇八年(588年),他与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并为行军元帅,以伐陈”,主持了长江上游、中游战事,所向披靡,陈人畏之为“江神”。次年灭陈后,他以功勋卓著晋封越国公。在中国历史上,他不仅是隋王朝的开国元勋,而且是结束从东晋至南朝长达二百七十余年的分裂局面,重新恢复统一民族国家的功臣良将,后来的重庆人决不应该遗忘他。
杨素也会作诗,史传赞以“词气宏拔,风韵秀上”,确非历朝历代那些附庸风雅的权势者可比。在信州总管任上,他与薛道衡以诗唱酬,有过《山斋独坐赠薛内史二首》。其一为:“居山四望阻,风云竟朝夕。深溪横古树,空岩卧幽石。日出远岫明,鸟散空林寂。兰庭动幽气,竹石生虚白。落花入户飞,细草当阶积。桂酒徒盈樽,故人不在席。日暮山之幽,临风望羽客。”整首诗寓情于景,由景写心,既静穆淡远,又飘逸空灵,将思友笃情如溪泻出。其二也是一首五言诗,比其一少两句,但诸如“岩壑澄清景,景清岩壑深”“花草共萦映,树石相陵临”等情致,却比其一更显得温婉缠绵。由之生出末尾四句:“独坐对陈榻,无客有鸣琴。寂寂幽山里,谁知无闷心”和盘托出自己的孤清寂寞,较之于其一显然已是另一格调。一位叱咤风云的军事家私下也会如此惆怅,既反映出他的多重性格,也表现出他为诗的真诚。
受封越国公以后,杨素在白帝城内修建了越公堂。前引诗题里面的“山斋”,是不是指这所越公堂,没有他的诗文作证。但降至唐宋两代,一些后来人景仰寻踪,却对越公堂,同时也对杨素本人,作了值得珍视的描述。
盛唐的杜甫寓居夔州期间,曾有一首《陪诸公上白帝城头宴越公堂之作》诗:“此堂存古制,城上俯江郊。落构垂云雨,荒阶蔓草茅。柱穿蜂溜蜜,栈缺燕添巢。坐接春杯气,心伤艳蕊梢。英灵如过隙,宴衎愿投胶。莫向东流水,生涯未即抛。”前六句写实景所见,后六句写席间所感,贯穿始终的是一个“伤”字。方其时,距杨素建堂不过一百六十多年,却是不仅堂外环境满目荒凉了,而且堂内的柱穿栈缺,变成了蜂、燕筑巢的窝点,人非物不是,白云苍狗委实令人感慨万千。老病缠身、漂泊无定的诗人自己,禁不住痛感人生的短促无常,因而他要能饮酒时且饮酒,争取活好还属于自己的每一天。的确是伤感,但也有达观,这在杜诗里并不多见。
北宋的蜀籍诗人张愈,也以《越公堂》为题留下了一首诗:“越公作隋藩,烈烈耀威武。驻马白帝城,营堂压巴楚。俯瞰万里流,徘徊览千古。鬼工役精魂,梓制衔刀斧。四柯无栾栌,大厦唯柱础。峥嵘露节角,庨豁转檐庑。丹漆久磨灭,风云尚吞吐。”与杜甫那一首诗结构略异,乃前六句与后八句转接映衬,格调则是有所过之。前六句倾情景仰杨素,既称颂其人的伟烈丰功,也赞美其堂的体势威仪,人与堂的了不起浑然合一,雄视千古。后八句才专注于写堂,由“鬼工”“梓制”两句所示想象中的昔日辉煌,陡转到继后五句所示的今日一片破损凋残,比杜甫当年所见尤其萧瑟。然而,结尾的一句回应了前六句,仍然夸越公堂具有吞吐风云的不凡气势,一个“尚”字,把历史的兴废、人事的浮沉浩叹收纳其间。
南宋史地学家祝穆在其《方舆胜览》一书中,专用了一笔记载“越公堂,在瞿唐关城内,隋杨素所建也”。其后的诗人陆游作《入蜀记》,也专门在白帝庙的描述后写道:“又有越公堂,隋杨素所创,少陵为赋诗者,已毁。今堂近岁所筑,亦甚宏壮。”两则史料标明两点:一是越公堂原址,就在白帝庙近旁;二是杨素原先所建越公堂,历经唐朝、五代和北宋已然破残毁圯,至南宋中期又曾重建。南宋重建,说明了时人仍尊敬杨素。
二十六年前,我初次拜谒白帝庙,曾在出庙门的左侧建筑上,看见过一块“越公堂”标识牌。很可惜,近年来的白帝庙,已被人为地单一化为托孤“忠信”文化遗址,连东西碑林都荡然无存了,“越公堂”三字又何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