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是平易近人之物,原材料是普普通通的黄豆,但我每次吃豆花,总会觉得惊喜,语调轻快,尾音上扬,叹一句:“呀!豆花儿。”吃豆花的心情,如同吃大餐一般。
小时候吃豆花是一件隆重的事,只有在过节或者家里有人过生的时候才吃。因为磨豆花很费力,工序又复杂,是不可能天天做的。我们家有一口笨重的石磨,二百来斤,用来磨豆花,也磨玉米或者糯米,主要还是磨豆花。这里还用到了一点杠杆原理,石磨套在一个T字形木杆远的那端,磨的时候,手臂撑住T形木杆两边不停地用力推拉,带动磨盘转起来,所以磨豆花也经常说成“推豆花”。刚够磨盘高的我,每次爸妈推豆花的时候也不闲着,立于磨旁添豆子,因为石磨一直在动,最初我会把豆子漏到石槽里和磨出的浆直接混在一起,后来渐渐熟练了,豆子可以精确地“喂”进磨眼中,又快又准又稳。
豆花轻巧,说它是“水上漂”一点不为过,但其制作却不是那么轻巧,既需要体力又需要技术,大致可分为四个步骤:磨豆子、滤豆渣、烧豆浆、点豆花。前两个靠的是体力,后两个就需要点技术了,急不得快不得,火候大不得。点豆花最有意思,过滤后的浆烧开,舀出一些单独放置,撒上糖就是香香甜甜的豆浆了;再转细火,锅里剩余的浆汁,用胆水轻点其上,均匀打圈,可见白色绵软之物慢慢在水中飘浮,先是丝状,再是絮状,然后团状,逐渐汇集越聚越多,最后白白的豆花则完整地凝结在一处了,而原本白色的浆汁变得清澈透亮。
豆花的生成在我看来像是一道魔法,一斤多黄豆竟然可以变成一大锅样貌完全不同的东西,当天吃不完的,用筲箕压实了做成豆腐,还能吃两天。豆花特别下饭,一家人吃得又饱又满足。现在的豆花都是机器磨的了,但“点”的方式还跟以前一样。碚南大道那里有家豆花馆,每桌放置一口铁锅,客人来了豆浆入锅,现烧现点,吃起来略有小时候的感觉。
豆花这道菜,大席小席都上得,大庆小节都吃得,菜丰的时候,它可锦上添花,菜少的时候,它也可以撑起整个台面。哪怕只有这一道菜,依然可以独自美丽而不会让人觉得寒碜。豆花的亲戚很多,豆芽、豆浆、豆腐、豆干、豆皮、豆腐脑,但豆花无疑是这个家族最鲜美的一个。它的口感绵软、清香,不腻人,也不寡淡,恰到好处。白豆花挑进嘴里,入口就化了,然后有一丝回甘。清香中带着泉水的味道、天空的味道,如果我能品尝到白云是什么味,大概会跟豆花差不多。豆花要配蘸碟,有人嗜辣就多加一勺辣椒,有人喜酸则多倒点醋,还有加盐、加蒜、加糖的。这豆花啊,像是原本清白的人生,麻辣酸甜,最后全凭你自己调配而过出了各种不同滋味。一碗下肚,整个人生都通透、酣畅了。
豆花要趁热吃,吃豆花,是能体现一个人水平的。水平高的人,吃的时候从最边缘着手,豆花不会散,一点点“蚕食”,调料碟越吃越干,吃到最后,不仅蘸碟干净,豆花一点不剩,就连盛豆花的碗也干干净净,汤水清亮没有一丝油荤。水平低的人,从下第一筷就糟糕了,正中央插筷直下,一插一挑,啥也没捞起来不说,豆花全散了,纵有千钧之力而无法施展,最后只得用勺子舀着吃。豆花水被舀到蘸碟里,辣椒油又混进了豆花碗中,油花四起汤水飞溅,一塌糊涂。可见吃好豆花,靠蛮力是不行的,心思要巧,手眼要协调。很可惜,我吃了这么多年豆花,却每每弄得杯盘狼藉。
太匆忙了,忙着学习工作,忙着成家立业,却没时间学会吃好一碗豆花。同学周末回北碚,吃豆花,发朋友圈,带着满足的意味。文案中的“幸福时光”四个字特别惹眼,原来,吃一碗豆花是如此幸福的事。烟花易冷、豆花却不易凉,此时的豆花,不仅满足口腹之欲,更是精神寄托,是乡情,是思念,是回不去也忘不了的旧时光。而我,也很难再吃到和爸妈一起磨出来的豆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