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魏明伦楹联》
“三寸妙笔,两行奇联”。魏明伦在楹联文学园中的耕耘,恰如该联所语。
魏明伦出身梨园世家,自幼聪慧过人,其父魏楷儒是内江市华胜大戏院的鼓师兼编剧,通晓文墨。魏明伦受家庭和生活环境影响,幼时跟随剧团演研文学艺术,艺名九龄童,就业文武生。或许他从娘胎里就听惯了平平仄仄,或许从幼童时就熟识了昆高胡弹,或许从川剧《太白醉写》中染了些诗仙的灵性,或许从汤翁《临川四梦》里习透了歌赋诗文,总之,年少的魏明伦已被艺术环境熏陶得入骨三分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后来从演员转为编剧,专职编写各类剧目。从折子戏到大幕戏,从古装戏到现代戏,一天到晚与音韵唱词为伴,春夏秋冬与平仄对偶结缘。可以形象地说,他是踩着鼓点学节奏,念着台词学平仄,唱着曲牌学音韵,跟着剧情学意象,写着故事析事理,伴着人生学社会……总而言之,魏明伦是从生存中学艺术,他在戏剧、辞赋、杂文、楹联四大文学领域里所取得的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就是最好的说明。
然而我也常想,像魏明伦这样从小唱戏、后来走上编剧之路的作家应当不少,但能取得如此辉煌成就的文学大家、楹联妙手却是少之又少,难道就没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吗?我通过几十年与他的接触观察后认为,除了他经历了多种人生磨难外,明伦老兄天资过人、记性惊人、悟性超人,不能不说是至关重要的原因。
1994年夏天,我请他给原成都军区新闻写作培训班讲课,他古今诗词脱口而来,中国新闻史如数家珍,鲁迅先生许多深刻分析社会病因的论断成段背诵。他桌前放有稿纸,我们都以为这些资料都写在讲稿上。谁知,两个多小时的课讲完了,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稿纸。大家一看,原来桌上放的是几张白纸,只是一种“道具”。
魏明伦不会用电脑,一切写作都是手工作业,都有手稿留存,资料获取全靠大脑记忆。因此,成都大邑的魏明伦文学馆、内江的魏明伦碑文馆、自贡的魏明伦戏剧馆,以及即将建成的广安魏明伦楹联馆,才有文稿提供布展。如此惊人的记忆力,是他上述文学成就卓然一家的关键。
更难得的是明伦先生在文学包括楹联创作上的感悟力、在意象上的捕捉力、在析理上的参悟力、在社会问题上的反思力,以及在文字运用上的表现力,都达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自贡名士周禄正先生于1964年认识魏明伦时,读了魏的剧本《宋襄之仁》,便大胆预言此剧的立意、思想、文采已近全国一流剧作家的水平,断言日后必成大器。周后来还在全国报刊发表评论魏明伦作品的诗文多达数十篇。
楹联创作属微型文学范畴,既有普通文学的共性要求,又有楹联文学的个性要求。其中平仄、对仗、精道、究理,我以为就是其创作的四梁八柱、三纲四维,少一项、缺一面都不成。然明伦先生在这些当代人较难把握的关节点上,总是运用得出神入化。
我随手选取书中几副对联,如:
题杜近芳八十八岁华诞
银幕林娘子,菊圃白娘子,二八佳人登米寿;
沙场穆桂英,渔舟萧桂英,万千票友赏梅香。
读着此联,似闻京胡声,又听锣鼓响,梅韵唱腔的华贵、婉转、淳厚扑面而来。这娘子、那娘子,此桂英、彼桂英的舞台艺术形象接踵而至。尤其是“登米寿”与“赏梅香”的收口对,又让人精神大悦,如饮甘饴。又如:
海燕
麦浪无鱼,绿柳垂丝空作钓
海峰有燕,乌云佈阵枉张罗。
一位戏剧同行,在某次颁奖大会上以一副古联“麦浪无魚,绿柳垂丝空作钓”为上联,向魏讨对。先生沉思片刻即答:“马蹄有香,黄蜂展翅枉追花。”其意化用唐诗“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已很妙了。然瞬间又言:“海峰有燕,乌云佈阵枉张罗”,此句更妙,化用了高尔基长诗《海燕》意境,尤“乌云佈阵”,与词意飘逸的“绿柳垂丝”配对;“枉张罗”,与言词轻谩的“空作钓”为偶,真是妙对!
魏明伦的楹联题材,除少量是咏物写景外,大多是为朋友、同行、亲人而作。先生喜交天下英才、文坛名士、艺苑奇人,曾连任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并担任过央视春晚总体策划兼总撰稿,又多次率剧团到海内外各地演出,有机会与台湾的柏杨、李敖、龙应台,香港的金庸、黄霑、蔡澜等文化精英结交。
俗话说:“秀才人情半张纸”。然魏明伦的半张纸、数行字,那是他对朋友、亲人的一片深情。评书大家刘兰芳大病一场后,便微信嘱魏:“趁我健在,请发来挽联,我过目细赏。否则,驾鹤西游,抱憾泉台!”魏兄居然遵嘱照办,两天后就发去“挽联”:
一拍惊堂木,如雷贯耳。话说评书,柳敬亭复活。岁当不惑,频传捷报,彪炳岳家英烈,杨家英烈;
几声短笛腔,似水流年。手敲大鼓,小彩舞再生。年逾古稀,预送挽联,追思京剧兰芳,曲艺兰芳。
此情是何等之深厚,此联又是何等之“绝”妙啊!
从本书收集的楹联看,魏明伦并不孤芳自赏,但凡朋友有重要典庆、红白喜事之类,一旦闻讯,便会及时发去贺联或挽联,以寄情思。他的楹联,有的忆旧如涓涓流水,有的抒情如和煦春风,有的悲怆如杜鹃滴血,有的说理如醍醐灌顶,多为彻夜不眠之作,更是掏心掏肺之言。魏明伦这些楹联,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楹联文化研究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