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黛青色远山浮起一层朦胧霜意,绿海荡漾处的橙林里,金黄橙子正翻山越岭涌向村庄最高峰,那里叫猫儿寨。这是一年之中,大地上又一次收获的季节,得让猫儿寨的喜悦,直向云端生长。
那是在经历四季的天光雨露后,橙子们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黄。彼时,橙林里的花开了,浓郁芳香在村子上空流动,有天半夜,村子里的黎大哥在橙花香中醒来,他披衣走到门前橙林里深呼吸,对着夜色沉沉里那棵橙树凝望。那是一棵古橙树,已迈入160多岁的高龄。古树的身世在村里流传至今,也成为黎大哥家谱里的一部分。
在那棵古橙树前,有村人郑重立下石碑,详细记述着它的故事。那年,从事郎中的黎家先人在走村串户的行医中途经一个叫“李家湾”的地方,见一只麻雀嘴里叼着一件黑物停栖于树上,麻雀见人受到惊吓,“呀”的一声丢掉嘴里东西飞走。几年后,此地长出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开花结果,那果子颜色金黄、果肉甜香,黎郎中和乡民们把这棵树命名为锦橙树,它成了这个村子里橙树们的老祖宗。之后从它的树身里,又繁衍出小橙苗,一棵棵落地生根,壮大成上万亩的橙乡。
那年初冬,我第一次去黎大哥的家,在他指引下,第一次拜见这棵古树,老树枝干的一面已被沧桑岁月掏空得干瘪,只剩下一层褐色老树皮颤颤撑起,而老树枝干的另一面还保持青翠之色,上面萌发出油亮枝叶,呈现出一个老翁鹤发童颜的面容。这是时间赋予一棵古树的顽强姿态。
一棵古树,成了黎大哥和乡民们心里的“思乡树”。而今每逢传统节日,从村里散落四方的乡人团聚在这棵古树前,乡音未改中聊聊家常,即使于无言之中,也让袅袅乡愁稳稳落地,顺着古树根脉找到那条回家的乡路。
今年冬天,我又来到黎大哥家。黎大哥走到树前,左手压住挂满沉甸甸橙子的枝丫,顺着果蒂轻快旋转一周,果熟蒂落。他递给我说:“你尝一尝。”我剥开皮,把果肉送入嘴里,满口酸甜,果香四溢。黎大哥喜滋滋地告诉我,现在村子里开办了橙子加工厂,产品通过工厂和村里后生们主办的电商平台,走向全国各地,还走出了国门。在黎大哥家院子旁的一面文化墙上,有一幅呼之欲出的图画: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把吸管直接伸向枝丫间闪烁的橙子里,果汁顺着吸管汩汩流向小孩的嘴里……黎大哥问我:“你知道这小男孩是谁么?”“是谁?”黎大哥发出爽朗大笑:“是我3岁的小外孙啊。”黎大哥告诉我,一个回村里开办民宿的美术系大学生,依照他外孙的原型,精心设计了村里“富村山居图”文化墙上这一幕动人场景。
黎大哥陪我穿行在村里的橙林橘海中,缀满枝头的果实源源不断发出这个季节里的醇香。在一个崖壁前的石洞里,我驻足而望。黎大哥说,那是村里先人们曾经储藏橙子的地窖,现已成为村里过去时光中的一个遗物。一百多年前,他的祖辈们顺着一条蜿蜒在崇山峻岭中的茶马古道,筐里装满橙子,咿咿呀呀担到县城去叫卖,一个大的橙子可以卖上一个铜板。我恍若听到时空之中,铜板“叮当”碰撞的清脆声音,支撑着村里一个个家的运转。
我决定在黎大哥家住一晚。黎大哥特意在老灶熊熊燃烧的柴火中做了一顿地道的农家饭。我走到后坡,望着屋顶老烟囱里徐徐吐出的炊烟,从橙林里升腾到天空,不远处,满是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