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的老程从天津回到老街,准备在这里过春节。
刚回来的几天,我一直陪着他在老街巷子里兜兜转转。这个在大都市的游子,在巷子里轻抚老墙老砖,怔怔地望着巷子里那家50多年历史的铁匠铺子里腾起熊熊炉火,听着捶打铁器的叮当声,他又恍然回到少年时代腊月的一天。那天,他从铁匠铺师傅那里拿回一把新打好的菜刀,父亲一把捞起铁锅里热气腾腾的腊猪头肉,飞快地割下一块,少年的他捧着滚烫腊肉,撕扯着给巷子里的小伙伴们分享。
这一次,老程带回一架无人机,去办好了相关手续。他将无人机从老街河流上的老桥升空,沿街拍摄照片,他要把老街的影像带回天津,好让儿孙们知道,他们程家的根是在老街里萌发的。在老程拍摄的老街画面里,我看见老街那条小河泛着光静静流淌,还有那些老人按着老街悠然转动的时钟过着安然的日子。我还看见在几条老巷里,工人们搭起脚手架,他们正往老旧街区的外墙面喷涂银灰色的真石漆,这是对老街实施改造的一项民生工程。老街上那些老房子大多有六七十的年岁,这些年来似乎老得特别快,我偶尔路过苔藓斑斑的老墙边,偶有感觉灰白墙皮簌簌而落。这个民生工程,温暖了老街人的心。
我们在老街上遇到了樊大哥。樊大哥是土生土长的老街人,而今他作为老街的楼栋长,在老街的烟火氤氲里,力所能及地为居民们做着事,比如收取水电费,比如笑眯眯地调解着居民们的一些家事。樊大哥曾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老街难道就随它这样老去吗?当看到老街已经启动整治工程后,樊大哥的眉宇舒展开了。想起有天晚上11点,街道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工作人员还在撰写那份关于老街整治改造的报告。而今,这份报告上的部分内容已落地,由此护佑着老街的肌理,也让它长出富有生命力的新叶。
老街的热心人还真不少,我对老程说。比如向大哥,在夏天老街的一场特大洪水袭击中,在那个滂沱暴雨之夜一直没睡,他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察看临街河流的水位线。凌晨4时,河水翻滚着扑向老街,向大哥拿上小喇叭沿着老街跌跌撞撞奔跑,高声呼喊:“河水来了!”一些老街居民还在睡梦沉沉中,他用一根木棒捶打着他们的家门,直至老街最后一批人安全撤离。后来,向大哥被我们这个城市评为年度好人,他只说:“其实这些都没啥啊,老街人都是一家亲……”
入冬后的一天,我看见向大哥推着轮椅,坐在轮椅上的王老头脑梗发作后已半瘫,一度没了生活的信心。向大哥知道后,蹲在他床前说:“王大哥,自己的命得自己把握着,我们老街人来陪你!”于是,向大哥只要有空,就推着王老头的轮椅去老街老巷里走走转转,老街上奔涌的烟火气让王老头的生命恢复着生机。
岁末的这一天,我们站在河流老桥边,耳畔传来不远处河流上游挖掘机施工的轰鸣声,在那里正在实施老街河流段的分洪工程,就是沿着河边山体下面,掘出一个洪水期间调节水位的分洪隧洞,让汛期时的滚滚洪水通过隧洞流入一条大江,实现老街河流段一劳永逸的防洪,再遇洪水季节,老街人可以睡上安稳觉了。
我带着老程去老街看望一棵树冠如云的黄葛树,它已有36年树龄,是当年18岁的我刚来到老街时和同事们一同栽下的,据说一棵树的生长里,也会留下栽树人的DNA。所以我对这棵黄葛树感到很亲切,常去树下走一走,往铠甲一样的树身上靠一靠,默默吮取着一种力量。我们站在这棵树下合影留念,树添年轮,我增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