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心房
好几年没去黑水了。在气温骤然回升的蓉城艳阳里,突然想起黑水:想起达古冰山上消融的冰,想起卡龙沟里郁郁葱葱的树,想起三奥雪山浩荡攀爬的风。
特别想四十多年前栽下的树。
正是栽树的季节,这样的季节,心房里总会有树根延伸的牵绊、芽苞萌动的生机。或许就有一棵棵松针在明媚的阳光中牵着风,缝出一坡又一坡的翠绿。大地铺展开绿意时,松针便到心房里逐梦。
那时,我们每年都会在这样的季节去到那面坡上。除了完成单位划定的“责任地块”外,还有团支部的“青年林”。青年林那块地还算平整,没有荆棘杂树,只有零星疏草自由生长。即使在栽树时,也飘浮着金黄的草香。
我们团支部在团县委管辖中算大支部,常在各活动中争得荣誉。团县委将责任地划在了较高的地方。高和远都不怕,关键是没有水,水得从猛河里运来。但这对共青团员算什么呢?如果需要,哪怕去瑶池取水,我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们几个支委分工负责:大个子欧平负责运水,定根水必须保证;王霞检查树窝的大小深浅、定根水的饱和、培土的端正;罗伟负责施工组织。像模像样,如打一场战役。
人们争先恐后,不仅和支部其他团员比,还和其他支部比。比谁挖的窝多、谁提的水多、谁最先完成任务。一锹锹土扬起,尘土弥漫;一瓢瓢水浇下,氤氲湿气。整面坡生龙活虎,青春的血性高扬。最后一棵树栽下时,所有人欢快地吼起来,衣服在空中飘飞,水桶顶在头上跳跃。歌声如雷贯耳: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
用青春拥抱时代;
我们是初升的太阳,
用生命点燃未来。
一曲终了,整个山坡仿佛被歌声托起。各支部你唱我和,《在希望的田野上》《青春啊青春》……一曲接一曲,似要把青春点燃,把太阳比下去。
不知闹腾了多久,大家才歇下来,围成一个个圈,分享各自带来的水、花生、卤肉,笑声如花绽放,涟漪般荡向山上、天上。
归去时也不安闲,一窝蜂似的水漫而下,吼着闹着,生怕太阳落下三奥雪山。
三天后,没人组织,一群青年团员自发提着盆桶,从猛河运水浇灌树苗。往复两次,太阳才懒洋洋地爬上雪山。
十年后,我离开黑水。又过了十年,我几乎每年都会回去,每次都会凝望那片已成林的青年林。多好的树啊,绿意深邃,与其它林子手牵手,在风中飒飒歌唱。
有一次,我邀了几位当年种树的人回到林子。树木挺拔遒劲,林子恬淡宁静。阳光跳跃在草地上,我们找到当年围坐的地方,谁都没说话,只望着树尖,仿佛欣赏着自己长大的儿女。又用手去拤树径,合不拢时,再发神。从这棵到那棵,恨不得把每一棵都拤进心里。
一张彩条布铺开:一点点酒、一点点花生、一点点卤肉……月亮悄然升起,我们却浑然不觉。
今天,再次想起青年林和那些一同种树的人。有些已故去,有些已调往他乡。他们是否还会想起青年林?想不想已不重要,树就在那里,是他们栽下的希望。
林涛响起,仿佛也在歌唱: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
用青春拥抱时代;
我们是初升的太阳,
用青春点亮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