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和雨乍晴
四月暮春时节,雨下得断断续续,屋檐的水珠子从半空中掉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的水花。云缝里透出一道光,湿漉漉的南山忽然就亮了。这便是司马光“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所描述的光景吧。
对诗人来说,四月天是极美的。和风习习,百花盛开,阳光微照,春色喜人。一切情寓于景,一切景色又含着情。怪不得林徽因说星子、说云烟、说白莲,说“黄昏吹着风的软”,这“人间的四月天”,是“一树一树的花开”。不像白居易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可我们这儿的春天真的还没歇气,桃花、杏花、梨花挨挨挤挤开在竹篱笆外,倒像是朱自清写的“都开满了花赶趟儿”。
看菜地里吧!泥土似乎还泛着潮气,外婆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里,汪起一处又一处清亮的水洼。小菜园里生机盎然,青菜、韭菜、莴苣、苋菜、香椿等,一排排,一行行,成块成垄,处处绿色都快要溢出视野的边缘。外婆一边摘菜,一边对我说:“天暖和,雨水足,这些菜就长得快。春天啊,就是这样,一夜之间,园子里就热热闹闹的。”蔬菜们的热闹我不关心,我只踩着松软,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有的叶片凉凉的、滑滑的,有的毛茸茸的。菜园子边上还有散落的油菜花,几颗、十几颗凌乱地杵着,前几日才被雨打蔫,现在却全支棱起来,金灿灿的直晃眼。
还有河边的老柳树,它们最懂雨后的欢欣,甩着新抽的枝条,梢头还挂着水珠子。孩童们可不管灞桥折柳的离别之情,只折了柳枝拧成哨子。哨子声在奔跑追逐间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像极了时光的曲曲折折。和哨声遥相呼应的还有掠过的鸟儿,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询问了村头抽旱烟的几个老人才知道,或许是山雀、斑鸠、喜鹊之类,还有些体型稍微大些的,应该是东方白鹭了。白鹭,虽然对这种鸟不是很熟悉,但是名字可如雷贯耳。有张志和“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有杜子美“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有徐元杰“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完全可以想见白鹭在芦苇从里受惊飞起,翅尖掠过水面时,满天星河都被它搅散了。怪不得郭沫若写道:“白鹭实在是一首诗,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
日头偏西时,一群白鹅扑腾着翅膀,被赶着回家。我看了半天才发现赶鹅的人是个少年。想来是周末不用上课了吧?还是只是单纯地享受乡村时光?农人趁着暮色也走在归家的路上,沾着泥星的裤脚还带着田埂的野性。溪边传来捶衣服的声响,木槌砸在石板上,咚——咚——,硬是把月光搅得稀碎。公鸡是没到时候,看门的狗却时不时叫了起来。不知道冰心先生说得对不对,这是我们吵醒了春天还是春天把我们吵醒了呢?
夜里雨又悄悄地来了,我随身带着的《资治通鉴》正摊开在老屋的书桌上面。泛黄的纸页间,依稀可见八百年前的倔老头司马光在雨打芭蕉的声响里,写下诗的最后两句:“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雨后初晴的庭院里,我仿佛看见他放下史笔,对满园执拗的向阳花露出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