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可“拓”
“咔嚓!”当现代人用手机拍照时,古代匠人早已发明了专属中国的“扫描术”——拓印。这项古老的技艺,最早有明确记载的可追溯至东汉末年。最初,它是作为记录碑文、青铜器铭文的“存真术”存在,通过墨汁与纸张的配合,将器物表面的纹路精准复刻。传说洛阳太学门外的“熹平石经”刻成后,每天上千人抄写导致交通瘫痪,由于“熹平石经”的刊刻需求,催生了最早的拓印技术。
隋唐时期,拓印技术逐步成熟。随着佛教的兴盛,大量佛经需要复制传播,拓印技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而在科举制度下,拓印也是士子们学习的工具,通过临摹碑拓,如颜真卿、柳公权等名家作品,来提升自己的书法技艺。唐代诗人王建曾写道:“古碣凭人拓,闲诗任客吟”,可见当时拓碑已像现代人打卡网红景点般盛行。唐太宗的《温泉铭》拓本,是存世最早的拓本之一,现藏于巴黎国立图书馆。
提及拓印,人们通常会想到碑拓中使用的宣纸、墨汁。然而,这门艺术的“工具箱”远比想象中丰富,拓印的边界早已突破金石碑刻。工匠用白芨根熬出黏腻的汁水,既能固定宣纸,揭取时又不伤文物,堪称天然植物胶水。除了白芨水,还会使用特制的鬃刷、绸布包、拓包等工具,每一件都经过精心制作。比如拓包的制作就极为讲究,内填棉花或丝绵,外裹细绸,大小形状因用途而异,有的专门用于拓印细微纹路,有的则用于大面积上墨。
到了宋代,文人墨客将拓印的实用性与艺术性结合,诞生了独特的鱼拓艺术——以宣纸覆于鱼身,先用淡墨拓出肌肉轮廓,再以中墨渲染鳞片层次,最后用焦墨点出瞳孔与背鳍棘刺。完成后的鱼拓常配以题跋,用来记录捕获时间、地点,如“元祐三年春于富春江钓得”,并钤盖闲章。据说,宋徽宗也痴迷鱼拓,甚至微服民间时化身“拓鱼高手”。鱼拓作品上面还可以描绘水草或山水,书法或题写诗词,形成诗书画印的艺术品。
明清时期,拓印的应用范围进一步扩大。除了传统的碑刻、青铜器外,钱币、玉器、陶器等都成为拓印的对象。这一时期的拓印作品,往往还配有名人题跋、印章,成为集拓印、书法、绘画、篆刻于一体的综合艺术品,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而清代中后期全形拓的发展与成熟,使中国传统拓印技术实现了从平面到立体的飞跃。这是在立体器物上分段拓印,再拼合成三维效果的拓印手法,又称立体拓。这项技术要求拓工不仅要有精湛的技艺,还需具备深厚的绘画功底和空间想象力。清代著名金石大家陈介祺,他拓制的青铜器全形拓片精度极高,连器物上的细小纹饰都纤毫毕现,立体感强,成为后世学习的典范。
在数字化的今天,古老的拓印技艺,仍是复制保存金石文字的最佳方法之一,也因独特的艺术性和表现力,受到越来越多外国友人的喜爱,同时,它在艺术创作、装饰设计、科技与教育实践等多个方面都得到广泛应用。在云南省图书馆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传拓研习馆,人们可以看到石缸、粽子、普洱茶饼、盐,甚至球鞋,各种意想不到的拓印物品,不仅样貌完整、立体,连肌理和岁月感都完美复刻;某国际品牌曾推出过以中国汉代拓片图案为蓝本的“天堂之马”限量版丝巾,将中国古典文化融入时尚;宜兴传拓研究会向泰国赠送“唐代佛头”高浮雕全形拓作品,促进两国文化交流与繁荣……
从记录历史的工具,到寄托情怀的艺术,再到与现代生活融合的魅力,拓印承载着中国人“师法自然”的哲学。无论是碑刻的沧桑,还是游鱼的灵动;无论是静态的诉说,还是立体的演绎,拓印让消逝的时光凝固下来。拓印的过程,是物与人之间的深情对话,在这项技艺中,万物皆可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