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知秋

立秋时节，暑气未消。农谚说：“立秋一日，水冷三分。”但这三分凉意来得极缓——太阳依旧灼烈，蝉鸣依旧喧嚣，唯有风掠过发梢时，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凉，让人忍不住驻足辨认：这是秋的信笺吗？

午后的天空愈发高邈，云絮被秋风梳得极薄，像晾在青天上的半卷蚕丝。蜻蜓振翅更高，翅尖在日光下流转着金红的微光；树荫下的蚂蚁排成长队，衔着草籽匆匆往返，仿佛已预感到季节的转向。最是蟋蟀敏锐——黄昏方过，墙根下便响起零星的试音，渐次连成一片，似有人轻摇银铃，在暮色里荡开清响。

若说夏雨是莽撞的少年，秋雨便是低语的诗人。立秋的雨与盛夏大相径庭：夏雨来势汹汹，砸得树叶噼啪作响，去也匆匆；秋雨却缠绵悱恻，淅淅沥沥能落整夜。雨丝细若游丝，落在瓦檐上几不可闻，待清晨推窗，才发现石阶早被洇湿一层，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微腥的凉意。菜园里，扁豆花被雨水洗得透亮，紫的、白的顺着竹架攀援；丝瓜藤上还缀着几朵迟开的黄花，花瓣边缘虽已微卷，却仍倔强地不肯谢幕。

待最后一滴秋雨从檐角坠落，夜气便悄悄沁凉下来。此时最宜细品《礼记·月令》所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的三候——凉风先叩门窗，试探着送来秋的消息；继而白露悄然凝结，清晨走过田埂，裤脚便沾了草叶上的露珠，凉丝丝贴着小腿；至于寒蝉，倒非真畏寒，只是鸣声比盛夏清越短促，尾音轻颤，似含几分离别的怅惘。凉风吹过稻田，稻浪翻涌的节奏便缓了；白露落上草尖，晨光里便多了几分清润的亮。

立秋是收敛的起点，亦是丰收的前奏。枝头的梨子镀了层金，枣子由青转红，柿子虽还硬邦邦的，却已在叶底悄悄酝酿甜意。老农背着手在田边踱步，眯眼望了望天色，笑着说：“立秋十八日，寸草结籽。”此时的热，已褪去暑气的蛮横，只剩成熟的余温，像晒透的棉絮，裹着大地的馈赠。

草木知秋，人亦知秋。最轻柔的风里藏着岁月的密码，最清淡的露水映着晨光的希望。原来时光的智慧，恰似那沉甸甸的稻穗——明知秋后要归仓，仍要把每一缕阳光，都酿成饱满的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