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烤鱼寄乡愁
作为一名远离家乡的游子,故乡的美食于我而言,曾是遥不可及的梦。我生于偏远乡村,家境贫寒,幼时三餐能勉强果腹已是万幸,“下馆子”尝美食,于我不过是庄周梦蝶般的虚幻奢望。
我早早离乡,高中毕业便投身“打工潮”,漂泊四方。初闻家乡城里有琳琅美食,心中满是向往,却只能望洋兴叹。后来在广东工作,身边多是本地人,饮食习惯渐被“广味”同化。然而,如今能吃上一顿正宗万州烤鱼,竟成了我魂牵梦绕之事。
第一次品尝万州烤鱼,是在千禧年两千里外的东莞。那晚月色如水,洒在莞城大街小巷。湖南籍企业家、文学博士曾凡忠笑意盈盈道:“何猛,今晚我请你吃万州烤鱼——这可是你老家的美食哟!”他的话真诚风趣,如春风拂过心田。
曾凡忠学识渊博,为人谦逊豁达。他唤我“何猛”,我称他“曾猛”,这份调侃的称呼至今未改。那日他邀我共尝万州烤鱼,我欣然应下:“身为万州人,竟未尝过家乡烤鱼,当补上这一课!”
烤鱼店就在他公司楼下不远处,店面不大,装修也不奢华,墙壁地面略显陈旧,却食客盈门。侧耳细听,食客们皆用普通话交谈。我们在店前人行道寻了张桌子坐下,同桌的还有曾凡忠请来的崔成骏老先生。崔先生文学造诣深厚,为人和蔼可亲,在东莞也是颇负名望的文化人,对万州烤鱼的喜爱溢于言表。
不多时,一道香气四溢的万州烤鱼端上桌来。我忙将凳子往前挪了挪,挺直腰杆、身子前倾,好奇地细细打量:一条约三斤重的鲤鱼烤至金黄,盛在铁盘里,西芹、豆芽、洋葱、花椒、泡椒等配料如斑斓锦被覆于鱼身,红色牛油在铁盘下的炭火中滋滋作响……“鲜鱼入炉香满川,直破云霄惹天仙。神仙闻香亦垂涎,凡人岂能不贪欢。”崔先生见烤鱼上桌,香气弥漫,早已按捺不住,先吟诗一首,而后举筷高呼:“先品鱼,再酌酒!”曾凡忠笑着用筷子指向烤鱼,随口吟道:“君子陶然近庖厨,烹油鼎食意自舒。金鳞映月沧浪戏,玉翅拂风翡羽舒……”此情此景,我不禁夹起一块鲜嫩鱼肉送入口中,脱口赞叹“美味至极”。
一番酣畅吃喝后,心中感慨万千。鲜嫩焦香、回味悠长的万州烤鱼,它承载着故乡的味道,如一缕来自故土的风,撩动我的心弦。
从此,在美食的江湖里,我开始向广东朋友热情推荐万州烤鱼。虽说广东人大多不嗜麻辣,却也渐渐地习惯了这道美味,更深深爱上了它。湖南人对剁椒鱼头情有独钟,尤爱双椒味。但只要湖南朋友邀我吃饭,我定要推荐万州烤鱼,还打趣说:“剁椒鱼头更适合做宵夜。”他们便不好推辞了。看他们被辣得“呼哧呼哧”却仍吃得开心,我心中总会泛起莫名的自豪,恰似“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满足。
后来,那些曾与我同尝万州烤鱼的客人,总将我的“属地”记挂于心,纷纷说去了重庆定要去吃这道由家乡山水滋养的万州烤鱼,仿佛是一场与故乡味蕾的深情之约,承载着无尽乡愁与眷恋,让这道美食成了连接心灵与故土的精神纽带。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万州烤鱼更似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我心底关于故乡记忆的门扉。每一次品尝,都像是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回到生我养我的巴山渝水,感受故土的热辣与豪爽;身处繁华异乡,也始终守着对故土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