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的歌声
在川东北一带,人们常常把背二哥称呼为“背老二”或干脆代称作“背篼儿”。“背老二”是大巴山的一个特殊人群,也就像是重庆有名的“棒棒军”。重庆“棒棒儿”靠一根棒棒替人挑重物,走街串巷谋生计,“背老二”靠的是一个背篼和一把打杵爬楼上坡维持生活。这些人群多数聚集在车站、码头、批发市场等人流量大的地方。
对于这群人,没有谁去关心他们的名和姓,但他们总是有求必应,你若要搬运货物,只要喊一声“背篼儿”,不管是谁,远远的就会有人迅速向你奔跑过来。
二十多年前,我来到这座刚设市的巴州新城,大街小巷“背篼儿”随处可见。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底层人群,都来自周边的农村,靠劳力,靠汗水养家糊口,农闲时进城找钱,农忙时回乡下抢种抢收。为了省钱,节约开支,他们不租住房,舍不得花钱住家庭旅馆,就更不要说宾馆了。他们餐风露宿睡桥下、街头巷尾、车站等地的空处。白天,各自奔忙,晚上,三五成群聚集一起,互问姓名,各道家事,困了,背篼就是他们的床,和衣而睡。
夏夜,他们将头和身子直接钻进背篼里,脚露在外面,有着顾头不顾尾的姿势。冬天,他们用一床脏兮兮的被子裹住身子,然后钻进背篼里睡。因为白天奔跑得太累,不论街上的车辆如何嘈杂,过路人群多么的喧哗,好像这一切都与他们不相干,丝毫不打扰他们的休息。即便有醉汉故意踢上一脚,他们也从不计较,挪动一下脚,像是自己理亏。
一个盛夏的中午,炽烈的太阳烤得街上的行人如蒸桑拿,我大汗淋漓,猛摇手中的蒲扇,正在心底埋怨单位每天忙不完的差事,烦恼工作的不顺心如意。气头上,路旁停靠着一辆板板车,车上装了好几百个蜂窝煤。只见一位大约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一边往背篼里装煤,一边嘴里不停地哼着歌,“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一生的牵挂……”汗水顺着脸上的煤污溪流一般淌,像一条条黑河。他忙得那么专注,唱得那么动容,累得那么开心,似乎没有任何烦恼,像是在享受生活。
我的脸一阵发烫,直到他跑了调的歌声飘远,闪进前面的小区,我才离开。之后,我多次在街上遇见这位忙忙碌碌奔跑的“背二哥”。虽然我们彼此素不相识,但我每一次见到他总有种亲近感,我再匆忙的脚步都会短暂停留,希望再次能听到他跑调的歌声。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去长途客运站赶车时,发现车站门口围了一大堆人,中间一位中年男子侧躺在地板上,地上有一摊鲜血,旁边放着一把打杵和一个背篼,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干饼子。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心里咚咚直跳:“天啦,那不是我天天见到的唱歌的那位‘背篼儿’吗?”我的心一阵剧痛。
这时,警察和医生相继赶来。据医生称,劳累过度,猝死。我由于赶车,也就没有过多了解。
这座城市我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了,如今,每次经过与那位“背二哥”第一次相遇的路口,我总会忍不住停下脚步,虽然跑调的歌声早已飘零,而我的记忆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