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廋语（之四）

许伯建与胡频秋

著名诗人许伯建先生战时是饮河诗社助理编务。他曾为好友潘伯鹰、柯尧放整理编辑遗诗，并为吴宓整理抄誊诗集，深受好评。许笃于友谊实为艺林佳话，郑逸梅《书林轶事》曾记其事。好友胡频秋亦委托整理其诗集，曾言：“君能以爱伯鹰之心爱频秋，三十年故谊不衰，久而弥敬，实切心感。未来身后定吾文者唯伯建矣。”胡频秋为许伯建老友，胡对于许潘的情谊至为羡慕，曾对许言，希望自己的诗能由许来整理。许先生晚年手书胡频秋诗词甚多，如录胡翁《丙辰八月廿四至廿六日赴唐山宿亡弟鄘故居。弟余侄小玉小同，俱未授室，年逾三十。侄女小香年二十六，初订婚皆赴农知识青年也》。是册上角书《人民日报》转载郭沫若《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篡党夺权者，一枕梦黄粱。野心大，阴谋毒，诡计狂，真是罪该万死，迫害红太阳。接班人是俊杰，遗志继承果断，功绩何辉煌。拥护华主席，拥护党中央。”又录胡诗：“三年钜变预言符，马迹蛛丝偶检诸。山雨来时风满座，槛花落处水成渠。人天相应成玄理，餔餟徒甘乃戆夫。我是都门过来客，心能藻鉴口能瘏。”“甲寅年初，余屡语所亲，三年内吾家将有极大变异。乃今丙辰夏唐山遭振，古未有震灾八二级裂度（十一级），死六十余万人，举家毁灭者至万五千户以上。吾仲弟鄘及弟妇王诗贤幼子小洋残死野瘗，不知葬所。入秋余始得偕酃弟赴灾区探视存殁，目击巨劫，惨不能书矣。”胡频秋（1907-1983），原名胡邵。胡频秋名载于史者以其化名女性所制诗词，惊才绝艳，堪称千古一人。未及弱冠，即化名周淑芬，与桐城吴北江之女吴君琇以姊妹相呼并斗诗，名震洛阳，吴垂老时始知真容。1950年，与西南师院教授吴宓诗词唱和，吴“颠倒于胡，至款忏情归佛”（陈宗枢语），及知为男子，乃结为挚友。1962年，又化名胡芸娘，与山西大学教授罗元贞及太原词家唱和，一致视之为“很有才华的女词人”（马斗全记），罗倾心不已而坚请见面，次年真相大白，众皆把臂言欢。1963年，亦以胡芸娘名，与杭州大学教授周采泉斗诗，引至江南诗坛夏承焘、马一浮、庄观澄、朱师辙、徐映璞、大悲禅师、谭徵园、郑剑西、盛山带、顾雪奇、张鸥客等闻风响应，由壁上观而参战，遂成群雄战一雌之势，蔚为壮观，而众咸服，周采泉赞为“金闺国士”，夏承焘将其与沈祖棻和丁宁并谥以“三妇艳”，迄10年后，胡至杭方显其伟男子真身，众皆欣然一笑。同在1963年，仍化名胡芸娘，投词于福建词刊，时为吉林博物馆第一副馆长之张伯驹见而喜之，投函修好，叠相唱和，数年不断，张以之为“当代李清照”，渐情陷于中而不能自拔，唱和词积为《秋碧词》五卷（存萧劳处，现不知所踪），又令陈宗枢以二人交往本事为制曲词《秋碧词传奇》，并广征题咏，后曲师王正来再为之制谱，终成一部当代昆曲绝唱，胡张二人10余年后会于北京，黄粱梦散，却又隐生来世绮思，“虽葳蕤之锁已开，而芭蕉之心犹卷”（寇梦碧语）即此谓矣，诚千古词坛一奇缘！与此同时，胡尚以“诗妹”“诗姊”身份与南京女诗家徐翼存、杭州女琴家徐晓英结谊唱和。诸般旷世色相，无非游戏三昧耳。胡频秋上世纪50至70年代三十年间，令东西南北诗词界名家皆一见倾心，众生颠倒，非独托身女性之故，而更缘其盖世之诗词才华。要之，一是用力特勤，虽两次招致“诗案”隔离审查（1951年重庆，1964年太原）及文革抄家，然日吟不缀，现存手稿中，诗近3000首，词逾2000阕，尚不计1949年以前及文革抄家未退者，其量之巨，今世或惟此一人。二是天才横溢，尝一韵百数十句，又常为一韵数十叠之作，成章之捷，来往诗家无不甘拜下风。三是功力深湛，除曾短期问学于陈匪石外，一切俱得之自学，尤致力于温（飞卿）李（义山）周（美成）吴（文英），其词用词调逾200种，并世鲜有，又特擅慢词长调，对手亦罕，又自撰词调数种，格律精严而辞意飞扬，故其词能入选日本汉诗词教材，故其人“可与当代大词家抗衡”（周采泉语）。四是学识超绝，晚年积毕生经验为制《蘋花词谱》数册（手稿现存），考订万树《词律》与《钦定词谱》，并补入历世遗谱，此乃200余年来诸词学大师无不敛手者，而以一非学者之词人为之，尤显才识雄迈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