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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
03
人闲桂花落
□ 作者 仇士鹏

王维在《鸟鸣涧》中写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我一直好奇,究竟是人闲,所以感到了桂花落,还是桂花飘落的时候,人会感到片刻的安闲?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又如齐白石的《桂花双兔图》中,一白一黑两只兔子匍匐着,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露着童真与悠闲。它们的头顶上一树桂花枝条苍劲,上面堆满了鹅黄的桂花,微微下垂,仿佛有风盈怀,暗香浮动。兔与桂相映成趣,安逸的闲情便在笔墨中悄然氤氲。我想,齐白石画这幅画时,必然带着一抹轻笑,于是那桂花的枝条才能从岁月的留白处轻轻伸来。

文人墨客对桂花似乎都有着别样的喜爱——比如林清玄,他曾分享过做桂花酱的秘方:“把盛开的桂花采下,在玻璃罐中放够半罐,然后把酸梅的肉剥下,撕成片片,放入桂花罐中,最后以蜂蜜倒满罐子,用蜡密封,10天后就可以食用,而且愈陈愈香。”

可能,这是因为桂花符合中国人的性格,平和而又婉约,芬芳而不甜腻,悠远而有余韵,如露般滋润,如泉般清冽,如月般轻柔;也可能是因为桂花特立独行的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不去附庸风雅,而是重新定义人们眼中的风流雅韵,在象征名贵的红与碧之外开辟新的审美领地。恰如谢懋所言,桂花占断了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

记得小时候,喜欢抓一把桂花,爬上墙头,一朵朵地轻轻掷出去。桂花的花瓣便像竹蜻蜓的羽翼般,迅速旋转起来,花朵成了一团黄色的漩涡,以一种别样的舞姿落向大地。我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小半天,以此享受这份短暂而浪漫的美。

母亲却喜欢摇桂花。她先在地上铺上一圈塑料膜,然后使劲儿地摇。她的力气小,所以整个身子都在用力,像和树拔河般,抓着树枝迅速地半蹲,靠着体重硬是把高大的桂花树摇出扬米去糠般的“沙沙”声。她还会喊我和她一起摇,两人各站一边,细小的桂花便纷纷跃出了树的手掌,像是等了太久的经年的雪,落得浩浩荡荡。一时间,清香四溢,久久不散。

母亲蹲在地上,鬓角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桂花。作家琦君曾在《桂花雨》中深情地回忆了童年时摇桂花雨的场景,她在树下大喊:“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对我而言,没有被桂花雨淋湿过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是散发不出迷蒙清香的。当然,对于如今城市里属于公共财产的桂花树,应当收回蠢蠢欲动的手。

把桂花都装进簸箕里,晒干后就能泡茶了。冲出来的茶水泛着温润的琥珀色,香气很柔,软软地敷在舌尖,让说出来的话都有着醇厚的质感,使人忍不住亲近。

曾见过有人专程在桂花树下喝桂花茶。你分不清茶中漂浮的桂花是撒进去的,还是树上飘落的,它在茶水中重新焕发了活力,快活地兜着圈,如戏水的小黄鸭。把桂花含在嘴里,每一次饮茶,让茶水裹挟着清香在口中氤氲,以涓涓细流的方式一点点地沁入喉咙。此刻,上有花枝招展,中有杯含桂韵,下有落英满地,人和花在这一刻形成了圆融而和谐的统一。

不过,相比于品茗,我更喜欢在树下睡觉。在老家的桂花树下铺张席子,便是一场幽梦。风来时,一两朵桂花落下来,直接潜入了梦中,用丝丝缕缕的清香织成翅膀,让我似蝴蝶般在庄子的“无何有之乡”发出千秋的大问。

离桂花树不远处是个池塘,水面上时常铺着一层桂花。不知道里面的鱼会不会偶尔露出水面,在呼吸时吞下一朵湿漉漉的桂花,从此便也爱上了它清新的香味?这样想来,这些鱼应是自带清香,是最正宗的“桂花鱼”,用来清炖、煲汤,便是山野的恩赐了。

如果说桂花是一首诗,那么闲就是它的诗眼。把岁月当作杯盏,摇进三朵桂花,添上一缕茶香,秋日最美的风露便能如辛弃疾所言,“染教世界都香”。

录入: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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