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温柔了夏天

七月的太阳烧得空气发烫，蝉声一阵紧似一阵，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喊破。风也是热的，裹着尘土和草木蒸腾的气息，扑在人脸上，叫人忍不住眯起眼。人们走在路上，贴着墙根的阴影，可那阴影也是稀薄的，挡不住多少暑气。

这时候，紫薇开了。她站在巷口，站在老屋的院墙边，站在谁家忘了修剪的篱笆旁。淡紫色的花朵不浓不淡，仿佛被雨水洗过，又有如被阳光晒褪了色。风一来，花枝就轻轻摇晃，花瓣簌簌地往下落，恰似谁撒了一把细碎的纸片，又轻又薄，飘着飘着就化在风里。

紫薇有个别名叫“痒痒树”，说是轻轻挠一挠树干，整棵树就会微微颤抖。我试过，指尖刮过树皮，枝叶果然沙沙地动，宛若怕痒，又如轻笑。这般静立墙角的姿态，活似从古画里走出来的，让人想起“谁道花无百日红”的咏叹。可她终究是安静的，不像别的花，开时轰轰烈烈，谢时也惊天动地。她只是站在那儿，从六月到九月，一天一天地开，一天一天地落，不急不躁。

这种温柔首先藏在颜色里。夏天的花，有的红得刺眼，有的白得晃人，可紫薇不。她的紫是掺了灰的，粉是调了水的，像是天快亮时的那种颜色，看久了，心里就静下来。更在低垂的姿态中——别的花仰着脸争阳光，她却微微垂着头，花朵挨挨挤挤地缀在枝头，像一群小声说话的孩子。风来了，她就轻轻晃，雨来了，她就微微颤，不躲不闪，只是承受，再轻轻抖落一身水珠。

最终沉淀成时间的厚度。有的花只开一瞬，比如昙花，惊鸿一瞥就匆匆退场。紫薇不着急，她开足一百天，从盛夏到初秋，今天开几朵，明天开几朵，下个月再看，她还在那儿，仿佛时间对她格外宽容。

夏天是喧闹的。蝉在喊，雷在吼，连阳光都带着炸裂的声响。可紫薇不说话。她不必像向日葵，非要追着太阳宣告自己的存在；也不必像荷花，非得立在水中央，叫人远远仰望。她就站在最普通的地方，甚至墙角，甚至荒废的院子里，你路过，或者不路过，她都开着。夜深时，那些小花在月光下宛如散落的星子，静静望着人间。

有一回，我看见一位老人坐在紫薇树下的石凳上乘凉。他摇着蒲扇，偶尔抬头看看花，伸手碰了碰低垂的枝条。花枝晃了晃，落了两三片花瓣，有一片沾在他的衣襟上。蒲扇摇动时，带起淡淡的花香。他没拂掉，就让它在那儿待着，继续摇着他的扇子。

那天傍晚，我走过一条旧巷子。夕阳斜斜地照过来，紫薇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花影摇摇晃晃，恰如谁的手在轻轻画画。一个孩子跑过去，忽然停下来，仰头看了看花，伸手想够没够着，却笑了，恍若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远处传来浇水的声音，园丁正提着铁壶，给另一株紫薇解渴。

我站在那儿，看孩子的背影跑远，看紫薇的花影被晚风一点点吹散。夏天依然很热，蝉依然在叫，可因为这一树花，燥热的世界仿佛忽然静了一静。这静默的花树，就这样温柔了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