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城怀古

金佛山东麓余脉延伸至南川城区东南近四十公里处，戛然而止，傲然一跃，如千古定格烈马雄姿。其颈部位置四壁刀削，横亘天险，便是拥有“不败之城”的“南方第一屏障”——龙岩古城。

南川地理险要，扼守“渝黔喉襟、巴渝险要”要冲。沿着南川城行至龙岩城下，再沿着观音古道一级级的石阶上行，翻越龙岩城山脉，便可进入贵州境内，自古就是渝黔通行的必经之处。相传繁盛时期，观音驿站客栈林立，商贾云集，热闹非凡。至今依然光滑如昨的石板街，和临街而立的数十间老木板壁房，依稀可窥当年繁华。

龙岩古城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寨”。居于天险山梁之上，阻于渝黔要道之间，海拔一千七百余米，常年云遮雾绕。抬眼望去，杂树摇曳，城墙依稀，恍若天寨悬空而浮，令人油然而生怀古之情。

遥想1258年，蒙哥铁骑所向披靡，一路风卷云涌，当他掠过涪州遥望远山，策马斜睨之间，看见这匹昂首长嘶的马首山脉之时，心头或许还在暗自窃喜，这应该是上天赐给他的腾飞之兆吧。过了这座山，便可与云南的兀良合台部汇合，对宋军形成钳灭之势，大宋江山即唾手可得。再听探子来报，守城的甚至连正规军都不是，只是由罗国和播州民间募集组成的“南平军”而已，更是嚼着大肉，哈哈大笑。

1259年的正月，金佛山脉冰雕玉砌，万木枯寂。酒足饭饱的蒙军经过休整，一个个早已跃跃欲试。蒙军名将纽璘派出得意先锋车里，率“重兵攻城”，意在一举拿下，免得耽误时间。

此时，这座两年前仅仅只花了72天匆匆筑就的龙岩城里，守将茆世雄手扶城墙，遥望十里之外，旌旗漫卷，铁蹄翻飞，直奔城下而来，心头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曾横扫川中平原、攻陷成都的车里，眼皮都没眨一下，立即命令士兵攻城。如此仅有千人左右的小寨子，还用得着花费更多心思吗？

但是，接下来的情景，让车里震惊了。

这些印象中根本不堪一击的守城宋军，不仅从城楼上掷下礌石与滚木，射出刚劲有力的箭矢，让一波又一波的蒙军不能踏上城门半步。更有那些在藤蔓中攀爬飞奔的“罗鬼”军士，单衣铁甲，灵巧如猴，凶猛如兽，冲入蒙军队伍斩杀授馘，竟如入无人之境。

车里的精锐之师全军覆灭。小小一个龙岩城，竟然成了蒙军的噩梦之城！

一个月之后，愤怒的纽璘亲率大军，再抵城下，屡经强攻，依然无果。纽璘眼见硬攻难度有加，便选择劝降。可是，茆世雄凛然将来使斩杀：“二月再寇，斩虏使，焚伪书，诸将争击，贼败而退……”

屡遭重挫的纽璘深知龙岩城无可逾越，不得不绕道而行。尚有数千军士的蒙军前行不过数里，一支不足千人的宋军冲杀而出，领头将领正是文武双全的南宋勇胜军统制官詹钧。力量悬殊的两支部队激战一天，詹钧“矢贯侯臂，裂帛裹创复战。连中数十创，创甚矢尽。伤重，莫能军，侯被执。”纽璘素来仰慕詹钧，虽已成自己战俘，却亲自为他敷药喂食。刚烈有加的詹钧断然不受，毅然绝食八日之久。纽璘无奈，命军士将其押到播州城墙下劝降，詹钧傲然拒绝，慨然赴死！龙岩城上，守军号啕，遥祭英烈，誓死守卫，直至播州安抚史杨邦宪进言“乞降玺书”而被迫投降的1277年，龙岩城从未被攻陷，从未被战胜！

英雄龙岩城岿然耸立，穿越数百年感天动地。拨开满山掩映的杂草，沿着笔立的之字形小路循级而上，城门左侧下方的崖壁上，一方高3.5米、宽4米的摩崖碑记，以碗口般粗的257个宋碑刻字，完整记录着那场铸就龙岩城“不败之城”的壮烈战事。崖碑苔藓丛生，平添古朴苍劲，令人感慨唏嘘。

再往上攀爬数十米，两块突出的巨石之上，一座城门凌空而立，略比人高的圆形拱门之上，“蟠龙岩”三个30厘米见方的大字赫然在目。进得城门，一块数十平方米的巨石横亘悬崖之上，三面悬空，令人心虚腿软。稍远处，箭竹密匝，杂树丛生，断壁残垣依稀可辨，城墙古迹屹然可循。再往远处而去，三面悬崖之上，浅丘杂陈，山包相连，直至与金佛山主峰相连。

放眼瞭望，脚下川湘公路逶迤蛇形，遥向贵州而去。丛林间田舍错落，鸡犬相鸣，炊烟袅袅，已然不见当年金戈铁马的硝烟弥漫。唯有身旁掠过残垣之间猎猎呼啸的山风，依稀恍若当年守城将士的铮铮誓言，穿透千年时光，依然轰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