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些事
那些年,农村细娃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了,有新衣服穿,有花生瓜子吃,有压岁钱领,还要贴春联、放火炮、看大戏、吃年饭,热闹得很。
我们家穷,但年味仍然浓郁。没有钱买新衣服,妈妈就把哥哥姐姐长了个头穿不得的旧衣服缝补一下、浆洗一新让我穿,我仍然穿得一脸灿烂。春联也不花钱,我去挂面房要了包干面的旧纸,自己动手写。妈妈炒了豌豆、胡豆、葵花籽、红苕泡当糖果,把我们的荷包装得满满的。压岁钱由年长的婆婆派发。不多,每人一角,我从来没花过,一转手就给了最辛苦的妈妈。
猪肉凭票,七毛二分一斤,应该不贵,但对舀水不沾瓢的我们来说,也是奢侈品,一年到头几乎没上街买过猪肉吃。运气好的年份,杀条肥猪,把猪肉分成十二块挂于房梁,一月吃一块。那年代奇怪,常患猪瘟,没等猪长大就瘟死了。倘若平时把瘟猪儿骨头啃了,过年就只有光脑壳打阳尘——莫望。
妈妈善于过日子,见猪瘟了,就把猪头猪脚猪尾巴猪排骨宝贝般留着,再用柏树桠熏了之后挂于通风口吹着,再悄悄养了鸡鸭兔。过年时,除有年糕、麦粑、苕粉、面条、汤圆之外,总是能让家人沾上一点油荤。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瘟猪儿骨头炖红萝卜。还没起锅,香味就弥漫了整个灶房,然后飘出窗棂,飘进后山的竹林,把年味渲染得浑厚浓酽。由于饲料短缺,猪儿很瘦,身上没多少肉,就是一副骨头架子。但是,我们仍然啃得津津有味,满嘴是油,连骨头渣渣也舍不得吐掉。
有一年春节,生产队的水牛突然呜呼哀哉。大家暗自高兴,因为有牛肉过节打牙祭了。牛肉不像猪肉,没有熊火,根本炖不烂。再加上那是条老牛,我们烧的又是杂草枯藤,火力疲软,炖了一天一夜,那牛肉还像牛皮筋,莫说用牙咬,连菜刀都奈它莫何。妈妈见我们眼睛都望绿了,就用砍柴刀砍了几坨给我们先解馋。那牛肉一点油水都没有,吃着像咬谷草不说,还塞牙缝。牛肉膨胀了之后胀疼难忍,害得婆婆用针给我挑了老半天才止住牙疼。
春节放假,是惯例。但我们没有放假一说,大年三十的早晨,照样提着撮箕坡上沟下、房前屋后拾狗粪。农村虽然有“老大初一不出门”的规矩,说出了门要蚀财。我们才不管那些陈规陋习啦,大年初一也在雪地里追着狗屁股飞叉叉地跑,生怕晚了一步,让别人把“财”(狗粪)抢跑了。
春节那会,地里的豌豆尖又胖又嫩又水灵,回家时,免不了掐上一把。再用麦子去面房换回二斤水面。在剩下的骨头汤里加半把油渣,两勺食盐。水烧开后,就下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连汤面,吃得全家人浑身冒汗,心满意足。
有时,妈妈把我们带去街上凑热闹,感受节日气氛。看大戏那儿,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我们挤不拢,最多隔老远听听锣鼓声。有好吃的烧腊、麻花,我们买不起。妈妈就买了甘蔗,我们几姊妹一人一节。说甘蔗节节甜,以后的日子会像甘蔗一样,越吃越甜。
哎,后来还真应了妈妈的吉言,我们几姊妹不但健康地长大了,还喜逢盛世,都过上了甘蔗一样蜜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