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的阅读

入夜的城市，成了银河里的街市，一湖碧水灯影摇曳，宛如眼波流转，与岸上城市灯火眉目传情。

清凉的江风，顺着拔节之城吹拂到后山，又从空中盘旋直下，降临到这个草木葳蕤的幽静小院。院内柔和灯光下，来自城市的夜读者们在院内四周随意而坐、侧靠于书橱下墙边、埋头于室外小桌柔和灯光下，他们打开一本书安静地阅读，这是属于城市夜读者的一处精神岛屿。

这个书屋建于陡峭悬崖之上，故名悬崖书屋。

年轻的女子碧涓，身着手工缝制的粗布衣衫，披着绿藻似的长发，她是悬崖书屋的主人，此时正在书屋旁边案台上为夜读者们煮咖啡、泡山泉茶。书香、茶香、咖啡香、草木香的交融，是夜读者们陶醉于此的美妙享受。

碧涓近期正在读一本叫做《你一年的8760小时》的书，这本书被这里的夜读者们也反复摩挲过。书里表达着这样的意思：一年四季路途遥远，充满了阴晴雨雪，我们慢慢学会了把滴答时间的有限金币，投在最重要的信箱里。一年里的8760个小时，生命多半还是会平平常常度过，也有悄然溜走的时间。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时间的管理师。

42岁的碧涓，在夜晚悬崖书屋的温润光晕里，向我讲述了她许多个8760小时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有属于她脚踏大地的时间浮雕，也有仰望精神星空里轻舞飞扬的光阴羽毛。她说：“我喜欢听风的方向。”这风的方向，其实一直在内心田园里吹啊吹。

去年秋天，碧涓回到了故乡。这一次，她决定真正安顿自己的身心，根植于心的爱好——读书和喝茶。读书是涵养生命，喝茶同样是润泽心灵。她感到，网络时代，阅读大多被碎片化了，铺天盖地的信息呼啸而来，又绝尘而去。当她看到大街上、车站里、商场中的手机低头族们，心里突然焦虑起来。有一次，碧涓回到乡下老家，看到夕阳西沉中一位老人躺在藤椅上痴痴地看一本名著，她被这一幕深深触动了。

于是，碧涓坚定了她要去城市郊外后山开一间书屋的想法。书屋的灯光，也是夜读者们精神的明灯。

去年春天，碧涓在兜兜转转中相遇了这个名叫枣子岩的地方，那是城市后山一处杂草疯长中几乎废弃的红砖农房。她很快和那户农家谈妥了房租。于是，收拾一个小院的行动开始了。收拾一个小院，其实也是收拾一种生活。挽起袖子，镰刀飞舞，除掉杂草；挠上裤腿，锄头落地，松软泥土，种上百合花、绣球花、菖蒲、月季、玫瑰、芭蕉等绿植花草；把部分歪斜墙体推倒重来，其余的夯实、加固，内外墙面适当粉刷，贴上过去年代的宣传画，收来山里石磨、石磙等老农具。小院槐树下有几把躺椅，平时躺在上面打个盹，世界就是自己的了。核心打造的悬崖书屋，更弥漫着手工的温度：纯木书橱、桌椅板凳、竹编窗帘，木香竹香漫漫。然后是书的聚集，旧书摊、书店购买，家里藏书，本地作家与友人捐书。

悬崖书屋在春夜里亮起了灯。从书屋眺望，是城市灯火，是一条大江成平湖的闪闪发光……悬崖书屋的灯，也是心灯，它照亮了城市里相似的、缤纷的、嗷嗷待哺的灵魂。

夜读者们纷纷来到城市后山的悬崖书屋，阅读、品茶，还有手磨咖啡、农家小菜。一位城里的产后妈妈，感觉自己有些轻微抑郁了，连续几天晚上全家来到悬崖书屋。晚风吹拂中，她阅读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阅读之余，她给半岁大的婴孩哼唱山里民歌，婴孩睫毛闪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发出星星之光。年轻妈妈的心，温柔涌动，爱意绵绵。一位中年男人在城里的月圆之夜，正准备入睡前，他从窗口望出去，天上一轮皎皎明月。他突然感到明月之夜有些虚度了，于是驱车来到悬崖书屋，望一会儿蓝汪汪天上的明月，再到书屋里看一会儿书，尔后回到城里，进入一个安然的梦乡。

还有不少在城市夜里惊醒、望着天花板煎熬着等待天光开启的人，相遇在这悬崖书屋的光晕里，治愈了失眠的毛病，更治愈了焦虑的心，散开了如墨汁一样被浸染的灰色情绪。

碧涓说，悬崖书屋的灯，会一直亮着，它为与书有缘、与山野晚集有缘的人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