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黄时

初夏时节，家乡的山坡披上了一袭金装。那耀眼的金黄不是麦浪翻滚，也不是油菜花开，而是圆润饱满的枇杷挂满枝头。这金黄不仅染透了果实，更映照着乡亲们赤诚的心意。这温暖的颜色，承载着化不开的乡情，就像当年我考上师范时，堂哥用满园硕果托起我的求学之路。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如愿考入师范学校，但家中经济捉襟见肘。父母勉强凑齐开学费用后，日子过得更为艰难。那时父亲已年逾花甲，佝偻的背上刻满岁月痕迹，粗糙的双手青筋盘结如老树根须。每每黄昏，他总蹲在门槛上愁眉不展——我后续的学费成了压在他心头的重担。

堂哥的枇杷园坐落在村边向阳坡地上，约莫四五亩见方。在我启程前往师范学校的前夜，堂哥特意登门，邀父亲帮忙照看果园。父亲如获至宝般应承下来，从此将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次年收获季，枇杷园迎来了大丰收。

采摘日恰逢周末，父亲唤我回家帮忙。微雨清晨，山岚轻绕，晶莹的水珠在枇杷叶上滚动，金灿灿的果实被雨水洗得发亮。堂哥递来竹篮招呼道：“先摘些尝尝鲜。”

“今年枇杷行情好。”堂哥边整理果筐边对父亲说，“有您照看园子，我心里踏实。”父亲蹲在地上收拾箩筐，轻声应和。他们之间无需多言，就像枇杷树不尚虚华，只结实实在在的硕果。

村里人都明白堂哥的良苦用心。采收时节，三婶送来新编的竹筐，笑称“闲着也是闲着”；五叔路过总要搭把手，说是“活动筋骨”。大家理由各异，却不约而同聚在果园。和风拂过山坡，裹挟着枇杷甜香与乡邻温情。装箱时，全村老少齐上阵，园子里摆满箩筐。阳光为金果镀上蜜色光泽，人们灵巧的双手在筐间翻飞，欢笑声惊起枝头雀鸟。

“金果香，满园芳，东邻西舍共分享”……不知谁起了调，众人随声应和。这朴素的乡谣，比任何华章都动人心弦。枇杷售罄后，堂哥如数结算工钱。父亲接过崭新钞票时手指轻颤，仔细用布帕包好揣进内兜，轻拍两下：“够半年花用了。”

我瞧见父亲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宛如雨后的枇杷叶，在晴空下微微摇曳。后来每当读到咏果的诗句，眼前总会浮现家乡山坡那片灿烂的金黄。那不是风雅文人笔下的意象，而是滋养生命的朴实颜色。

如今又到收获季，夕阳为枇杷园披上金纱，山风送来清甜的果香，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芬芳。我知道，这是家乡特有的气息，是时光酝酿的温情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