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荔枝酒
蝉鸣初起时,空气里便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荔枝甜香。水果摊前堆着绛红的果子,孩子们围着闹,而我总在这时想起爷爷的荔枝酒——那琥珀色的液体盛在粗瓷碗里,微微晃着光,喝一口,甜中带辣,从舌尖直烧到心口,连记忆都跟着暖了。
爷爷酿荔枝酒,要赶二十里路去镇上。天没亮就出门,背着竹编篓子,裤脚沾着晨露;傍晚回来时,篓底垫着新鲜芭蕉叶,几串红艳艳的荔枝静静躺着。他说镇上的荔枝是外地运来的,比本地果子甜,酿出的酒才够味儿。我们几个孩子眼巴巴围着看,他只许摸一摸:“这是酿酒的,可不能贪嘴。”
买回荔枝,酿酒的家伙什儿便一一备齐。青瓷酒坛是爷爷年轻时用三斗米换的,他说“只有酿荔枝酒时才舍得用”;酒曲用粗麻布包着,悬在灶台上方,既防潮又沾烟火气;冰糖锁在铁皮盒里,偶尔揭开看看,像怕它们悄悄化了似的。
剥荔枝是细致活,爷爷总挑夏至这天动手。“阳气最盛时封坛,酒才醇厚。”他坐在老槐树下,面前摆个白瓷盆,身旁小布包里装着晒干的桂花——“加一点,去湿热,酒也更香。”我们围在旁边,他偶尔塞一颗荔枝,却总叮嘱:“少吃些,这东西上火。”待荔枝剥净、桂花备齐,最关键的封坛仪式便开始了:油纸蒙口,麻绳缠上几圈,黄泥仔细抹缝,最后掌心轻拍三下,像完成一场庄严的约定。封好的酒坛搁在阴凉墙角,往后日子里,爷爷每天都要去瞧一眼,却从不开封,只贴着坛身听——仿佛能听见酒在里面悄悄“长大”。
三个月后开坛,酒香像刚睡醒的猫,伸着懒腰漫出来。爷爷总说:“酒要与人分享才有滋味。”老张头来下棋,他温上一壶;李老师来串门,他取出珍藏的瓷杯;就连村里最调皮的娃来玩,他也会用筷子蘸一点,让孩子们舔一舔。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岁月染白了他的头发。
后来爷爷走了,那坛没喝完的荔枝酒还立在老屋墙角。去年冬天特别冷,母亲把它取出来,给来串门的邻居们倒了一小杯——酒香飘满院子时,大家说:“和当年爷爷酿的一个味儿。”
如今路过街边水果摊,见着红艳艳的荔枝,我总忍不住望向那个空了的青瓷坛。街市上的荔枝依旧饱满,酒坊里的佳酿琳琅满目,可再寻不到那样一坛酒——它融着二十里山路的晨露,浸着夏至时节的阳光,藏着老人掌心的温度,在岁月里慢慢发酵,最终酿成了记忆里最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