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居秋趣

当一缕秋风拂过南川河图镇，周围的民宿便被卷入一场盛大的丰收狂欢。打板栗是河图镇人秋季的一桩热闹农事。

沿山间小道蜿蜒前行，路旁板栗树正静展季节的慷慨。我跟着村里能人老李，他腰挎竹篓、手持长竹竿，领我踏入山坡板栗林。阳光穿透枝叶缝隙，将斑驳光影洒在地上——树上毛茸茸的刺球，像蜷缩的小刺猬静立枝头。老李身手敏捷，竹竿轻点，枝头簌簌作响，继而“噼啪”一阵脆响，青黄色刺球如雨点般坠落。我在树下弯腰捡拾，忽闻“咚”的一声，一颗板栗不偏不倚砸在老李光亮的脑门上。他哎哟一声，却不恼，反而咧嘴笑：“瞧见没？板栗有灵性，专挑聪明脑袋砸！”众人哄然大笑，笑声如热流融入林间清冽空气，倒似另一轮秋阳。

捡拾青绿色刺球时要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尖刺便会扎手。我学着老李，用厚实布鞋底轻踩刺球，一碾，坚硬外壳便裂开细缝，露出饱满棕褐的果实。生板栗入口，清甜瞬间在舌尖漫开，脆生生的，带着山林的清冽气息。老李神秘一笑，眼角皱纹与板栗外壳的温润光泽，一同辉映着土地的馈赠：“急啥？生吃才几成甜？带回去炒熟，那才叫甜！”

老李抬头时，目光越过板栗林，竟撞见一片梨园。梨树枝干虬劲，沉甸甸的果实压弯枝梢，黄澄澄的梨子缀满树顶，像无数盏点亮秋光的小灯笼，枝叶间漫着暖融融的甜香。梨园深处人影晃动，清脆笑语传来——是村里姑娘们挎着竹篮，敏捷攀上低枝采摘，竹篮很快堆满金黄的甜蜜。她们的笑声清亮，在枝叶间跳跃流淌，连树梢的果实也似因这欢欣微微颤动。

走进漫居民宿，未及入院，暖香已扑面而来。民宿老板最拿手的板栗烧鸡正“咕嘟”作响。土鸡肉质紧实，吸饱汤汁的板栗甜糯绵软，舀一勺浓汤入喉，暖意从舌尖直抵四肢百骸，那滋味，像把整个丰盈的秋天都浓缩在这一碗里。

厨房窗子敞亮，我瞥见中年妇女忙碌的身影。她将女儿摘的金黄秋梨仔细削皮去核，雪白梨肉堆满大盆。小女孩围在灶台边踮脚张望，妈妈把梨块倒入沸水，添几片橘皮，灶膛柴火正旺，锅中很快“咕嘟咕嘟”翻涌起甜蜜气泡。梨肉在滚水中渐融，释放清润芬芳，水汽氤氲，将厨房浸在清甜软暖的气息里。妈妈专注搅动，额角沁出细汗，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笑。这烟火气里，蒸腾着果实最朴素的转化，也蒸腾着农家世代相传的智慧与温情。

日头西沉，暮色四合，白日的湛蓝天幕渐次隐退。倚在窗边，院中那株老栗树静立，枝叶在晚风里轻摇。忽有邻家小童蹑足溜至树下，举长竿朝刺球枝桠用力一敲——“噗噗噗”，熟板栗应声而落，如带壳小雨砸向泥土、敲在民宿玻璃顶棚，叮叮咚咚，溅起满院清脆欢腾。孩子们爆发出快活大笑，如受惊鸟雀哄笑着跑远，只余满地滚动的板栗，和空气中未散的童趣。抬眼望，深蓝天幕里星光穿叶隙洒下，仿佛星子也禁不住人间喜悦，纷纷坠落，加入这场地上庆典。

夜深独坐庭院玻璃顶棚下，头顶枝叶筛碎星光，光点如碎银摇曳落满肩头。偶有板栗坠下，“啪嗒”敲在顶棚，又滚落泥土。那声响时清时闷，像大地深处传来安详的心跳，轻轻叩问秋天最深沉的底蕴。

原来秋的丰饶，不止于谷满仓廪的踏实。它是弯腰拾刺球时指间的微痛与期待，是见金黄梨子在竹篮堆叠时心底的甜润，是女人熬煮梨膏时弥漫厨房的果香水汽，更是孩子敲落板栗后惊飞夜色却点亮星光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