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新”地图
国庆前,母亲寄来一盒家乡的桂花糕,随包裹附了张手绘示意图——密密麻麻标注着新小区楼号、超市和公交站,还用红笔圈出她最爱的豆浆铺子。“现在变化大,怕你回来找不着北。”她在电话里笑,“按妈画的‘藏宝图’走,准没错。”我捏着那张薄信笺,心头一暖,却又微微一怔:在我记忆里堪称“活地图”的母亲,竟也开始为故乡绘制新的注脚了。
车过高速口,我便疑心走错了道。记忆中厂区外那条颠簸的煤渣路,何时变成了双向六车道的柏油大道?路旁曾荒芜的河滩,竟立起一座流线型银顶的体育馆。导航机械地播报“前方三百米右转”,我茫然四顾——记忆里王大爷杂货铺旁的老槐树转角,早已化作开阔广场,几位老人正悠然打太极。
十年未见,故乡换了新颜。面对导航的路线偏差,我索性停了车,试着以步行拼接记忆的碎片。我以曾经人声鼎沸的老菜场为原点穿行,空气里似乎还浮着当年豆腐脑和油炸果子的香气,可穿过崭新的市民广场、绕过玻璃幕墙的图书馆,终究还是迷了路。故乡像位精心梳妆的亲人,眉眼间满是亲切,细看却处处是陌生的惊喜。
凭着模糊记忆拐进小区,母亲已在楼下笑着招手:“就猜你走到这儿!”她接过行李,“这片地,就是咱家老院子啊。”我愕然环顾——绿草如茵处孩童嬉闹,哪还有半分当年斑驳墙垣的影子?
午后,母亲执意要带我认认“新路”。她像个得意的导游,指点着新变化:“这是新建的医院,隔壁栋李奶奶做白内障手术不用跑省城了;那片是规划绿地,早上散步能碰着好多老邻居;最远处是刚通车的跨湖大桥,晚上路灯亮起,像串发光的珍珠,可好看了!”
她如数家珍,语气里浸满骄傲。我忽然懂了:我的迷失,于她而言,正是期盼已久的抵达。这张崭新的城市地图,于我是陌生的导航,于她,却是晚年触手可及的便利与安稳。我们母子俩,一个用记忆丈量消逝的过往,一个用脚步丈量温暖的当下。千万人的小确幸,终将汇成时代的大风景。
暮色漫过小城肩头时,我们站在新修的观景台。整座城在金色余晖中舒展,新楼与旧塔和谐共存。我心中那幅泛黄的地图悄然翻页——故乡从未远去,它只是换了种方式生长。那些消失的街巷,为父母辈辟出了更宽阔、更明亮的生活现场。变的是城市面貌,不变的是这片土地温热的脉搏。
何处是家?不在旧地图的某个坐标,而在母亲走不丢的从容笑颜里。此刻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宛若一支无声的笔,正将小城的崭新图景,勾勒成无需命名的壮阔画卷。此心归处,便是吾乡。